我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双手掩面,肩膀一阵阵抖动。刚才医生递给我的病历单上,母亲被诊断为"脑中风后遗症,左侧肢体瘫痪"几个大字刺痛了我的眼睛。病房里,母亲瘦弱的身躯陷在白色床单中,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张大海,你妈的护工费用,咱们各出一半,行吧?"妻子林巧梅站在我身后,轻声却坚定地说道。
我猛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五年的婚姻,我们一直坚持AA制,从买菜做饭到子女教育,甚至连家里的电费水费也是分开计算。但这一刻,面对我瘫痪在床的母亲,这种计较竟然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是我妈,不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我的声音低沉而苦涩,"这二十多年,我从没让你出过我家这边的钱。"
巧梅抿了抿嘴唇,眼神闪烁:"我只是按照咱们的规矩来。瞧你说的,好像我多不近人情似的!可你想过没有,你请假照顾你妈,这半个月的工资谁来补?"
病房里,老母亲艰难地把头转向我们,眼角挂着一滴泪水。那一刻,我想起了小时候她用粗糙的手掌为我擦去汗水的温暖,想起了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艰辛岁月。
我深吸一口气,对巧梅说:"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来。"
巧梅略显尴尬地点点头,轻声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转身离开了医院。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对我们这段维持了大半辈子的婚姻产生了动摇。
回到家已是深夜,屋子里静悄悄的。厨房灯亮着,桌上放着一份用保鲜膜封好的晚餐,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你的饭,热一下再吃。AA制归AA制,人情味还是要有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将近三十年的婚姻生活,我和巧梅之间早已习惯了这种"各扫门前雪"的相处模式。当初决定AA制,是因为我们都是从贫困家庭走出来的,都有过因为钱而争吵的父母,都害怕金钱问题破坏感情。
可如今,母亲的突发疾病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这种相处方式。
"爸,奶奶怎么样了?"儿子小海从房间里走出来,眼圈有些发红。
"情况不太好,需要长期护理。"我揉了揉太阳穴,"你妈呢?"
"妈说她约了同学聚会,刚出去。"小海低着头,欲言又止,"爸,我听见你和妈在医院吵架了..."
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事,大人的事,你别操心。"
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起来,我和巧梅的婚姻像是一场精确计算的生意合作。每月工资入账,水电煤气费平摊,子女教育基金各出一半,甚至连每年的旅游预算都分得清清楚楚。我们从不拌嘴,因为没有共同的钱财可争;我们很少吵架,因为每个人的付出都有明确的界限。
然而,当面对亲人的病痛,这种"公平"的生活方式是否还算得上是一段真正的婚姻?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长假,开始了照顾母亲的日子。换尿布、喂饭、翻身、擦洗...这些我从未做过的事情,现在全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护工每天要四百元,我实在负担不起长期雇佣。
巧梅偶尔会来医院,带些水果或者换洗衣物,但总是待不了多久就匆匆离开。有一次,我正给母亲喂饭,一不小心,稀粥洒在了我身上。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巧梅皱着眉头,递给我一张纸巾,然后迅速退开几步,似乎害怕弄脏她那件新买的羊绒外套。
母亲看在眼里,颤抖着伸出右手,想要擦拭我衣服上的污渍。那一刻,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我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慰:"没事,妈,一点粥而已,擦擦就干净了。"
回头望向巧梅,她正低头看手机,似乎对这一幕毫无感触。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们之间的隔阂,早已不仅仅是AA制那么简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一天晚上,我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睡着了,被母亲微弱的呻吟声惊醒。她浑身发抖,额头烫得吓人。
我慌忙按下呼叫铃,医生赶来后告诉我,母亲感染了肺炎,需要立即治疗。
"这个疗程下来至少要两万块。"医生合上病历本,"越快开始治疗越好。"
我掏出手机,银行卡余额显示只有八千多。犹豫片刻,我拨通了巧梅的电话。
"喂,大海,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吗?"巧梅的声音透着困倦。
"我妈肺炎了,急需治疗费用,我这边..."我咬了咬牙,"能不能先借我一万?下个月发工资我就还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么多啊?你不是刚发了季度奖金吗?"
"都用来付前期的医药费了。"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既是因为担忧,也是因为难以启齿的屈辱感。
"好吧,我转给你,不过..."巧梅顿了顿,"你得签个借条,毕竟是大数目。"
挂了电话,我站在医院寒冷的走廊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二十五年的夫妻,竟然连一万块钱都要打借条。我不禁想起了隔壁病床的老王,他妻子二话不说卖了金手镯给他治病;还有对面病房的老刘,儿媳妇天天煲汤端过来...而我,却要为了一万块钱向自己的妻子打借条。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婚姻的本质。金钱可以AA,但感情和责任,永远无法用账本来划分。
第二天一早,巧梅真的来医院了,手里拿着打印好的借条和一支笔。她站在病床前,看着昏睡中的婆婆,眼神复杂。
"签吧。"她把借条递给我。
我接过借条,却没有签字。我抬头看着巧梅,发现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巧梅,你说我们这二十多年,到底图的是什么?"我轻声问道。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的婚姻。每天算计着谁该付多少钱,谁又占了谁的便宜。你不觉得累吗?"
巧梅沉默了,目光游移不定:"我...我们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公平一点,多好。"
"公平?"我苦笑一声,"那你告诉我,当初你生小海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该向你收取陪护费?你坐月子那一个月,我做的饭菜,是不是也该AA?"
巧梅的脸色变了,眼睛里闪着泪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一直相敬如宾吗?"
"相敬如宾?不,我们只是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罢了。"我把借条撕得粉碎,"我不需要这个钱了,我会想办法的。"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母亲突然睁开了眼睛,艰难地伸出右手,抓住了巧梅的衣角。我们都愣住了。
"巧...梅..."母亲用尽全力说道,"不要...怪他...是我...拖累了你们..."
巧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握住婆婆的手:"妈,您别这么说,是我不对...是我太计较了..."
母亲微微摇头,又看向我:"儿啊...别为难...你媳妇...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和巧梅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羞愧。在这个病房里,一个瘫痪的老人用最朴素的话语,点醒了我们夫妻二人。
那天晚上,巧梅主动提出要轮流照顾母亲。她请了假,带着一大包日用品住进了医院。我看着她笨拙却认真地学习如何给母亲翻身、擦拭,心中的坚冰渐渐融化。
"这些年,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一天晚上,当母亲睡着后,巧梅轻声问我。
我点点头:"把婚姻当成了生意,把家庭变成了账本。"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我表姐家。"巧梅靠在我肩上,"他们夫妻俩从不计较谁付多谁付少,钱都放在一起。前年表姐婆婆生病,姐夫二话不说就拿出积蓄。而我们...却连一万块都要打借条。"
我握住她的手:"不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半个月后,母亲的情况渐渐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我和巧梅一起收拾好母亲的物品,准备离开医院。
在结账窗口,护士递给我一张缴费单:"张先生,一共是两万八千六百五十元。"
我正要掏出银行卡,巧梅却抢先一步递出了她的卡:"用我的吧。"
看到我惊讶的眼神,她微笑着解释:"这半个月,我想通了很多事。你妈就是我妈,我们是一家人,哪有分你我的道理?"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拥抱了这个与我共度二十五年光阴的女人。
回家路上,我们决定取消所有的AA账户,开设一个共同的家庭账户。从今往后,不再计较谁多谁少,只记得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我后悔了,"我对巧梅说,"后悔这么多年把婚姻过成了一笔交易。"
她轻轻点头:"我也是。幸好还不算太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弥补。"
后座上,母亲虚弱却满足地微笑着。也许在她看来,儿子和儿媳之间重新建立起的情感纽带,是比任何药物都更有效的治疗。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享用着巧梅精心准备的晚餐。再也没有谁该付多少钱的计算,只有彼此关心的问候和温暖的笑容。我终于明白,婚姻的意义不在于公平交易,而在于无条件的包容与付出。
当我看着巧梅细心地喂母亲吃饭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半个月的经历,让我们重新定义了家庭的意义。
金钱可以AA,但爱,永远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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