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吕桂兰,现年96岁,山东威海人,亲历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14岁投身革命,做过宣传员、救护员,后为无线电报务员。
我们真的把鬼子打跑了。那种喜悦,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烫得人想喊、想跳、想告诉全世界。
96岁的吕桂兰坐在上海干休所家中的窗前,银白的发丝被夕阳镀上金边。卧室窗台上摆着几支磨得发亮的画笔。她指尖划过画册,朱砂梅开得泼泼洒洒,墨香里混着硝烟的余味——这位抗战老兵兼画家总说偏爱梅花“顶风冒雪的性子”,像极了那些没能活着看到春天的战友。这位亲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兵,用一生的轨迹,在岁月里刻下两个词:赤诚、坚韧。暖阳里她回溯峥嵘,那些关于战场救护的血与泪、电波交锋的智与勇、军民相拥的暖与情,竟如昨日刚发生般清晰。
国家强大、人民幸福,是战士用命换来的
1943年的秋天,14岁的吕桂兰踩着田埂走进山东“文牟联中”时,心里揣着一团火。这所由文登、牟平两县合办的学校,明面上是读书的地方,实则是淬炼抗日火种的“熔炉”。白天,她和同伴们猫在树林里听军事课,步枪分解的声音混着树叶沙沙响;夜里就挤在老乡家的稻草堆上,窝窝头就着酱油汤咽下,梦话里都是“缴枪不杀”。这样的军事化生活,像一块磨刀石,悄悄把她的骨头磨得坚硬起来。
1944年冬天,寒风卷着雪粒子刮过胶东半岛,吕桂兰被调至东海地委宣传队。白天,她和战友们摸到威海、烟台城外的伪军家属院,隔着柴门低声做工作:“别让家里人再为鬼子卖命了,好日子要来了”;可天擦黑就得绷紧神经,怕遭偷袭,一夜奔袭120多里回解放区是常事。“脚底板磨出血泡,挑破了裹上布条继续走,谁也不喊累。”但比起奔波,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转身变作救护员的日子。
“枪炮一响,宣传员手里的传单就换成了绷带。”吕桂兰的声音突然颤了,指节无意识地攥紧衣角,仿佛又看见硝烟里晃悠的担架。她总忘不了那位指导员——战斗正酣时,他腹部中弹,肠子顺着伤口涌出来,被抬上担架时,鲜血顺着竹缝往下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串红点子。可他嘴里还在冒热气:“同志们,别管我!接着打!别怕死!”
抬到村里时,两位刚掀了红盖头的新媳妇,没等擦净脸上的胭脂,抱着崭新的红被子就冲了出来,盖在指导员身上。“那血啊,‘腾’地一下就把被子浸透了,红得刺眼。”吕桂兰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成细线,“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啥,只听见战友们喊‘指导员’,就跟着叫。”
可就是这位连姓名都未曾互通的同志,让她记了一辈子。战场上的情谊从不是靠朝夕相处慢慢攒——只因穿着同样的灰布军装,怀着同样“要把鬼子赶出去”的信念,便成了能让彼此挂念一生的战友。
1944年冬天的另一场遭遇,让她更懂了“舍命”二字的分量。她和战友顾大姐去一个伪军小队长家做工作,苦口婆心地劝:“别为鬼子卖命了,他们快完蛋了。”对方家属嘴上应着“一定劝”,可转头就把她们出卖了。“顾大姐反应快,一脚把那女的踹翻,拽着我就跑!”吕桂兰笑起来,眼角却闪着泪光,“跑了十几条街,鞋都跑掉一只,脚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才敢停下来。”那时候她才知道,瓦解敌人的工作,每一步都踩着刀尖。
“我提供的情报从没出过错,仗仗都赢”
1948年,吕桂兰成了无线电报务员。曾经扛着传单跑的姑娘,如今坐在隐蔽的电台前,耳机里的“滴滴答答”成了新的战场号角。这里没有硝烟,却藏着更激烈的较量——尤其是淮海战役、解放上海战役期间,电波里的攻防比前线厮杀还要紧张。
她和战友们的任务,是死死咬住国民党王牌部队的动向。李弥、邱清泉、黄百韬这些名字,不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而是从摩尔斯电码里“抠”出来的。“他们的部队往哪动、想打什么仗、有多少兵力,都在这‘滴滴’声里。”吕桂兰说。
敌人精得很,常常察觉到被监听,“嗖”地一下就换频道、变频率,想溜。但吕桂兰心里有底:“发报员的手法变不了!就像人的笔迹,听久了,一‘听’就知道是哪个。他们跑不掉的!”她和战友们耐着性子,像在草里找蛇似的一点点搜,重新锁定了就死死盯牢,指尖在电键上飞舞,把情报一点点拼出来。
可这场较量是双向的。“我们听他们,他们也在找我们的信号。”吕桂兰说,“就像捉迷藏,谁藏得好,谁就占上风。”为了不暴露,己方也得随时换频率,在一个频道上最多待几分钟,耳机里的电流声永远滋滋作响,神经像拉满的弓弦。
但说起自己的工作,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我提供的情报从没出过错!首长们照着打,仗仗都赢,一次也没败过!”虽然她从没能亲眼看见前线的胜利,但每次从电波里听到“我军大胜”的消息,就知道自己指尖敲出的电码,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这份笃定,藏在她至今提起时,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自豪里。
战友们,你们看,咱们赢了
1945年8月的一天,阳光把南沙河的水照得金灿灿的。吕桂兰正在山东临城区委会当组织干事,突然有人疯了似的喊:“日本鬼子投降了!”
那一瞬间,整个南沙河畔像炸开了锅。周边村子的男女老少全涌来了,老头老太太拄着拐杖跑,娃娃们光着脚丫追,有人敲起蒙着红布的破锣,有人扯着嗓子唱跑调的山歌,哭的、笑的、抱在一团跳的,把八年的苦都融进了这场狂欢里。“我愣在河边,看着河水哗哗地流,突然就哭了。”吕桂兰说,“真没想到啊,我们真的把鬼子打跑了。”那种喜悦,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烫得人想喊、想跳、想告诉全世界。
新中国成立后,吕桂兰离开部队,留在上海工作,但那些岁月里的热望从未冷却。离休后,她拿起了画笔,一画就是几十年。笔下的花花草草不少,却独独对梅花情有独钟。
“你看这梅花,天越冷越精神。”她握着画笔,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就像战场上的战士,顶着枪林弹雨往前冲,不怕死,也不服输。”画梅枝时,她总想起那些在担架上还喊着“继续战斗”的战友;点花瓣时,又想起新媳妇那床被血浸透的红被子。墨色在纸上晕开,恍惚间,那些身影就和梅花叠在了一起。
如今,吕桂兰看着窗外上海的高楼一天天长高,听着新闻里说“咱们的航母又出海了”,总会笑着说道:“快看,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了。”她知道,那些曾和她一起顶风冒雪的战友,虽然没能亲眼看见这些,但他们的信念,就像她画里的梅花,一年年在春风里绽放;就像她曾监听的电波,穿越了时空,至今仍在这片土地上回响。
“战友们,你们可以安息了。”她对着画里的梅花轻声说,阳光落在宣纸上,那抹梅红,亮得像从未熄灭的火种。
原标题:《一片丹心 | 战友血滴在雪地,她晚年爱画梅花》
文字编辑:陈悦颖
来源:作者:文汇报 何易 实习生 俞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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