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观察丨英国与欧元区：特朗普关税下的增长焦虑

欧洲经济正被多重压力推向十字路口。

美国频频挥舞关税大棒，地缘冲突带来的冲击仍未消退，能源成本高企，全球需求走弱。德国在财政政策上作出前所未有的转向，英国则在脱欧之后艰难寻找新的贸易定位。

“火车头”的增长焦虑

作为欧元区的火车头，德国的经济增长近年来几乎陷入停滞。最新数据显示，德国第二季度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萎缩0.3%，萎缩幅度高于预期，这一数据进一步削弱了市场对德国经济今年有望实现复苏的预期。在过去两年中，德国是七国集团（G7）发达经济体中唯一未能实现增长的国家，而贸易紧张局势可能会使德国在二战结束以来首次遭遇连续三年经济衰退。

一方面，能源价格因俄乌冲突持续飙升，导致德国传统制造业失去部分国际竞争力。另一方面，荷兰国际集团（ING）德国首席经济学家卡斯滕·布热斯基（Carsten Brzeski）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直言，“德国工业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势，长期忽视对本国经济的投资让制造业优势流失”。

雪上加霜的是，多轮谈判后，美国最终决定对欧洲商品征收15%的关税，其中包括汽车；钢铝产品关税仍维持在50%。德国汽车和机械设备行业是特朗普关税的主要受害者，这两大行业占德国出口的比重超过四分之一。

德国汽车制造业贸易机构（VDA）表示，即使是15%的税率也将“使德国汽车业每年损失数十亿美元”。布热斯基警告称：“欧洲对美、对华出口双双下降……这让德国陷入非常不利的局面。”

有分析人士担心，特朗普关税不仅会压缩德国出口，更可能迫使欧洲企业把生产转向美国本土，以规避关税，从而削弱欧洲的投资吸引力。此外，特朗普关税之下，欧元区内部受冲击的程度不一：德国、荷兰等出口大国压力最大，南欧国家相对受影响小，可能加剧欧洲内部的经济分化。

在外部压力和国内经济的双重夹击下，德国政府迈出了打破传统的一步。今年春季，德国联邦政府宣布推出5000亿欧元财政刺激计划，涵盖基础设施、国防与绿色转型投资。这一规模相当于德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2%左右，被视为自2009年“债务刹车”写入德国宪法以来最大胆的一次财政松绑。过去十多年，“黑零政策”被视为财政美德，如今却在经济与安全压力下被迫让位。

布热斯基认为，政策效应将在2026–2027年显现，短期之内德国经济仍难摆脱低迷，“我们可能已经触底，但复苏不会立刻到来。”

在欧元区，德国的财政转向也被视为风向标。长期以来，德国是欧盟内部最强调财政纪律的国家，如今却带头举债投资。有声音认为，这可能为欧元区其他国家的财政政策“开闸放水”提供正当性。

更不容忽视的是德国产业竞争力下滑的势头。德国化工巨头近年因能源成本外迁，美国和中东成为新投资目的地。机械和汽车行业则面临亚洲对手的竞争。在前沿技术上，欧洲整体处于落后局面。

布热斯基引用一项产业研究称，在40多项未来关键技术中，中国在三分之二以上领域领先，美国在大部分剩余领域占优，“欧洲几乎不在榜单上”。他认为，欧洲必须集中资源押注重点产业，如国防工业和绿色能源，“否则只能在全球产业链中居于被动地位”。

英国：在贸易重塑中寻找位置

尽管美国并未像对欧盟那样，对英国大规模加征关税，但英国与美国达成的有限贸易协议，只是豁免了部分品类的关税，无法从根本上改善出口环境，农产品和部分制造品的关税壁垒仍然存在。

产业层面的压力更加明显。比如，根据英美贸易协议，美国计划为英国汽车进口设定每年10万辆的配额，征收关税税率为10%。数据显示，英国汽车产量在过去25年下降了四分之一，如今已处于上世纪50年代以来最低点。英国政府正在推动电动汽车电池和充电基础设施建设，但业内仍然担忧，英国汽车业正处于数十年来最艰难的时期。

希腊裔经济学家维姬·普赖斯（Vicky Pryce）曾担任英国政府经济服务机构（Government Economic Service）联合主管。普赖斯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专访时强调：“英国（商品）在美国市场上的竞争力依旧受到挤压。”

与此同时，美国正通过补贴政策吸引外国企业赴美设厂，以规避关税。这对英国和欧盟都构成“投资吸引力流失”的风险，不少跨国公司正在权衡是否将未来的投资转向美国。

另一方面，与其他主要经济体不同的是，英国经济仍能感受到脱欧带来的“余震”。在退出欧盟以后，英国出口企业面临更多文书与监管成本，贸易活跃度显著下降。普赖斯称，“以前的互认机制消失了，即使没有关税，贸易壁垒依然存在。疫情后本该恢复的出口，并没有真正反弹。”

为缓解这一局面，英国政府近年来加快签署自贸协定。今年7月，英国政府与印度政府签署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自由贸易协定，承诺在十年内取消85%的关税。英国政府预计，这将为出口商带来每年数十亿英镑的新增市场机会，尤其是在威士忌、汽车和医药产品领域。此前，英国已与日本达成自贸协议，沿用或续签了70多个原本依赖欧盟框架的协议。普赖斯对此评价称，这些努力更多是防止进一步恶化，而非立即带来增长。

英欧关系因特朗普关税而修复

不过，面对特朗普政府的关税威胁，英国与欧盟的关系也在缓慢修复。今年春天，双方在农产品检验、签证便利等方面达成“重置”协议，被商业团体视为减轻出口负担的重要一步。英国小企业联合会（FSB）称，这将使成千上万的中小出口商节省大量时间和成本。

在寻找新增长点上，英国寄望绿色能源与数字经济。英国政府计划到2030年将太阳能装机容量翻倍，并持续扩张海上风电项目。同时，伦敦金融城继续保持全球资本流动的重要地位。普赖斯认为，金融服务、绿色能源和数字产业可能成为英国的“新增长引擎”，但前提是保持开放并吸引外资。

“如果英国不能和欧盟保持更紧密的联系，就很难留住关键人才，创新体系也会受限。”普赖斯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