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杂货铺总飘着酱油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王女士踮脚够最上层的挂面时,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回头看见姜洪涛被高壮的年轻小伙摁在地上,后背重重磕在台阶棱角处,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他们养了22年的大儿子。
视频里没拍清姜洪涛的表情,只看得见王女士扑过去的动作。她胸前还系着昨天没来得及洗的灰布围裙,边角沾着点面粉,张开胳膊像护小鸡似的挡在两人中间。小伙甩开她的手时,她踉跄着撞到货架,几袋盐哗啦啦滚下来,落在她脚边。
后来姜洪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才敢跟王女士说心里话。其实儿子动手不是第一次了,去年冬天就因为他没给够买游戏机的钱,把家里的暖水瓶砸在他脚边。只是这次摔在地上的瞬间,他突然觉得20年像场梦,梦里自己骑着二八大杠送两个儿子上学,冬天把手套摘给他们戴,自己冻得攥不住车把;梦里省吃俭用给他们买球鞋,自己的皮鞋裂了缝还在补。可醒过来,连句爸都换不来。
去做亲子鉴定那天,王女士在杂货铺门口给他塞了个热乎的肉包。“查清楚也好,心里踏实。”她没多问,只是把收款码换了个新的,说最近扫码的人多,怕他分心。姜洪涛捏着那个还温乎的包子,突然想起刚认识时,媒人说她带个女儿,日子过得紧巴。他当时穷得叮当响,刚跟前妻离了婚,兜里揣着仅有的三千块,是准备给小儿子交学费的。王女士见他时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说她开的铺子就在隔壁巷,要是不嫌弃,以后早饭能在她那对付。
鉴定报告寄到杂货铺那天,王女士正在算账。她看姜洪涛捏着信封的手抖得厉害,就把账本推过去:“你看,这周酱油卖得好,比上周多挣了八十。”姜洪涛没接,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两个儿子,一个22,一个15,从换尿布到送大学,他熬白了头,结果连血缘这层最浅的联系都没有。王女士没劝,只是蹲下来,把他掉在地上的老花镜捡起来,用围裙擦了擦镜片上的灰。
大儿子再来闹时,是冲着王女士来的。他在铺子门口跳着脚骂,说她是风流女,骗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钱。姜洪涛想理论,被他一把揪住衣领。王女士当时正在后屋给女儿织毛衣,听见动静抄起门口的扫帚就冲出来——不是打人,是横在两人中间,扫帚柄抵着自己胸口:“要打就打我,别碰他。”她声音发颤,手却把姜洪涛往身后拽得死死的。
有人把这段拍下来发上网,评论里吵翻了。有人说王女士看着不像快四十的人,穿得比小区保洁还朴素,哪是什么网红小娇妻。姜洪涛看到这些,在铺子里的小马扎上坐了一下午。他想起这三年,王女士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理货,中午啃个冷馒头,晚上关了店还要回家给他熬药——他这两年愁出了胃病。家里水电费、他的药钱,甚至上次小儿子来要的生活费,全是王女士从杂货铺的抽屉里一张张数出来的。
有回他忍不住问,跟着他受委屈了吧。王女士正用抹布擦货架,头也没抬:“啥委屈不委屈的,你上次给我闺女修自行车,蹲在楼下修了俩小时,那时候咋不说委屈?”他愣了愣,才想起上个月孩子的车链掉了,他怕王女士累着,自己琢磨着修,满手油污蹭在蓝布衫上,像幅抽象画。
现在杂货铺的玻璃窗上贴着王女士写的字:鸡蛋五块三一斤,新米到了。阳光好的时候,能看见姜洪涛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帮王女士择菜。有人路过打趣,说他俩不像半路夫妻,倒像过了一辈子的。王女士总是笑,把刚称好的瓜子递过去,说过日子嘛,不就图个实在。
去年降温,王女士找出件厚棉袄给姜洪涛,是她前年冬天缝的,里子塞了新棉花。姜洪涛穿上时,听见口袋里有响动,掏出来一看,是张纸条,上面写着:隔壁李婶说,咱们可以试试要个孩子。他捏着那张纸,突然想起20年前,前妻总嫌他挣钱少,从没给他缝过一件衣服。
暮色漫进杂货铺时,王女士开始收摊。姜洪涛帮她把最后一箱牛奶搬进里屋,转身看见她正对着镜子拔白头发。他走过去,轻轻把她手里的镊子拿下来:“别拔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王女士笑了,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像落了层温柔的光。
其实日子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就像王女士围裙上的油渍,姜洪涛修不好的自行车链,那些藏在柴米油盐里的惦记,比血缘更实在。毕竟,能在你摔得最疼的时候,蹲下来给你擦伤口的人,才是这辈子最该握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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