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总是先于日光抵达我的窗前。那风里夹着些微的湿润,又带着几分慵懒,轻轻掀动窗帘的一角,便算是打了招呼。我时常在晨光初露时醒来,见那窗帘微微鼓起,又缓缓落下,如同一个女子在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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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草木早已不是春日的模样。记得初春时分,它们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姿态,嫩芽初绽,像是少女初次试穿新衣,既欢喜又忐忑。而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石榴树已结出小小的果实,青涩中透着一抹红晕;无花果的叶子阔大而舒展,在阳光下显出油亮的光泽;那几株月季更是开得放肆,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草木到了这个时节,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只管将生命的汁液尽情挥洒。
我坐在廊下,看那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光斑随风晃动,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忽然想起幼时在乡下,外祖母常在这样的午后,用蒲扇为我驱赶蚊虫,一面讲述那些古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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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夏日的阳光里藏着神灵,它们会化作蝴蝶或是蜻蜓,在人间游荡。那时我信以为真,每每见到蝴蝶停驻花间,便以为是神灵显化,不敢惊扰。如今想来,虽是孩童的痴想,却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寄托。
午后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先是天色暗下来,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如同天公在清嗓子。继而风起,树叶翻飞,露出银白的背面,远远望去,整片树林都在战栗。雨点砸下来时,竟是有声响的——打在芭蕉叶上是"啪啪"的脆响,落在泥土上则是"噗噗"的闷声。我躲在檐下,看那雨帘将天地连成一片,恍惚间觉得这世界只剩下雨声,连时间都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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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香。蜗牛不知从何处爬出来,在湿润的地面上留下银亮的痕迹。蚂蚁们又开始忙碌,排着队搬运被雨水打落的果实。一只知了不知停在哪棵树上,忽然鸣叫起来,那声音尖锐而持久,像是要把积蓄了一生的力气都使出来。我不禁想起李商隐的诗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夏日的喧嚣,反倒衬出了几分宁静。
傍晚时分,我喜欢沿着小径漫步。路旁的野草长得茂盛,有些已齐腰高。它们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各有各的生长节奏。狗尾草毛茸茸的穗子在风中摇摆;蒲公英的种子已经准备好远行,只等一阵合适的风;而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则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绿色之中,像是谁不经意间撒落的珠宝。
我蹲下身来,轻轻抚摸一片草叶,感受到它表面的细密绒毛和叶脉的纹理。这些卑微的生命,从不曾被人刻意栽培,却年复一年地生长、开花、结籽,完成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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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时,萤火虫开始出现。它们的光时明时暗,在草丛间流动,宛如天上的星辰坠落凡间。记得小时候,我曾捉了几只放在玻璃瓶里,想要留住这点点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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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见了,却叫我放了它们。她说,萤火虫的光是它们的心跳,困在瓶子里,心跳就会停止。那晚,我看着那些重获自由的小光点渐渐远去,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生命的尊严。
夏日将尽时,我整理书架,偶然翻到一本旧诗集。书页已经泛黄,有些字迹也模糊了。其中一页折了角,上面是一首咏夏的小诗。诗句早已记不全,只隐约记得有"绿荫"、"蝉鸣"之类的字眼。我摩挲着那页纸,忽然意识到,这个夏天,连同以往所有的夏天,都已化作记忆中的碎片,如同阳光透过树叶投下的光斑,明亮而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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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葱茏时,夏意正深浓。而我知道,这浓得化不开的绿,终将随着季节的更迭渐渐淡去。就像那些热烈的情感,终究会沉淀为内心的一抹温柔。但此刻,且让我沉浸在这夏日的丰饶里,看草木恣意生长,听虫鸟纵情歌唱,感受时光从指缝间流过时,那微微发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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