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窗,一枝海棠斜斜地探进窗棂,露珠在花瓣上滚动,像极了那年祖母鬓边的汗珠。我伸手去接,那滴水却碎了,如同我总也接不住的旧时光。
祖母的小院在江南雨季里总是湿漉漉的。她穿靛蓝布衫,银发用木簪松松挽着,蹲在花畦边教我认花:"芍药娇贵要遮阴,茉莉夜里才肯香。"我踮脚去嗅那白瓣黄蕊的栀子,却被花心里钻出的蜜蜂吓得跌坐泥地。祖母笑着用帕子擦我脸上的泥点,那帕子角上绣着半朵褪色的梅花。
"花是通灵性的。"祖母总这么说。她会在月季含苞时对着花骨朵哼越剧,说这样开出的花才水灵。中元节那晚,她带着我在石榴树下摆好瓜果,看烛火在夜风里明明灭灭。"花开时要想念的人,花都记得。"那年我十岁,尚不懂她眼底的哀愁,只顾数石榴树上结了几个青果子。
后来我在她枕下发现一本泛黄的《花间集》,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虞美人花瓣。父亲说那是祖父参军前最后一次送她的花。
十七岁的春天,教学楼后的樱花树开得疯了。林晚拉着我逃掉数学课,我们并排躺在落满花瓣的草地上。她忽然翻身往我领口塞进一把花瓣,冰凉的触感惊得我尖叫。两人笑闹间,她的麻花辫散了,发丝间粘着细碎的花屑。
"听说樱花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她指着天空飘落的花瓣。那时我们刚看完那部日本动画,为里面错过的爱情哭湿半包纸巾。风过时,整棵树都在下雪,有一瓣正好落在她睫毛上,像一只停驻的粉蝶。
高考前夜,我们在自习室传纸条。她写:"要是以后你嫁人了,我就往你婚纱上撒桂花。"我回她:"那你要是远走高飞,我就把你的信埋在栀子花下。"后来她真的去了北欧,寄来的明信片印着极光,背面写着:"这里连樱花都没有。"
收到祖母病危消息时,公司楼下的玉兰正开到荼蘼。我赶回老家,看见她床边摆着一碗清水,浮着两朵新摘的栀子。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攥着我的手放到花瓣上。花香突然浓得呛人,原来人真的会在某个瞬间,通过一种气味读懂全部过往。
葬礼那天下着细密的雨,纸钱灰粘在湿漉漉的杜鹃花瓣上。我偷偷往棺木里放了一枝半开的月季——祖母年轻时最爱的那种胭脂红。泥土落下去时,我听见很轻的"啪嗒"一声,不知是雨滴还是什么碎了。
如今我在阳台上养了许多盆栽。浇水时总恍惚看见祖母的影子映在玻璃上,还是靛蓝布衫木簪子。上周修剪茉莉时,发现林晚当年塞在我字典里的干花书签,紫藤花标本下她稚嫩的字迹已经褪色:"要年年陪我看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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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行走的花树,根系拖着故乡的泥土,枝丫上开着不同季节的花。醒来时枕畔落着几片不知从何处来的花瓣,浅绯色的,边缘已经蜷曲。窗外卖白玉兰的阿婆经过,梆子声在晨雾里荡出很远。
原来我们都在时光里种花。有的开在记忆最潮湿的角落,有的落在旁人肩头成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芬芳。而那些没说出口的爱与遗憾,最终都成了滋养新芽的腐殖土。
此刻我摊开手掌,接住又一滴下坠的晨露。这次它没有碎,而是颤巍巍地映出整个摇晃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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