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面包与卢布
村口的雪积得老厚,没膝深,踩上去像嚼着冻硬的黑面包。五个老太蹲在歪脖子树下,棉鞋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手里攥着的卢布被体温焐得发潮,票面上的头像糊成了一团白。
"就递个纸条?" 穿枣红棉袄的老太把围巾又裹紧了些,露出的眼睛像两口枯井。三天前,穿皮夹克的男人就是在这树下找到她们的,皮靴碾着雪,咯吱响,"事成之后,每人再添三袋面粉。"
面粉。这两个字在老太们的喉咙里滚了滚,化成了口水。今年的收成不好,合作社的黑面包掺了一半糠,孙子总哭着说 "剌嗓子"。皮夹克男人掏出的纸条上,印着个陌生的名字,下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像小孩在雪地上划的道道。
"他说...... 这是帮咱们自己人。" 梳圆髻的老太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她的儿子在前线,去年寄回双军靴,现在还摆在炕头,擦得锃亮。皮夹克男人说,只要把这纸条塞到 "那户人家" 的柴堆里,就能让儿子早点回家。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她们的裹脚布上,很快融成了水,顺着裤脚往下滴。五个老太的脚印在雪地里绕成个圈,像条解不开的绳。
二、柴堆里的纸条
被叫做 "那户人家" 的院子围着木栅栏,栅栏上的冰棱像排倒悬的刀子。穿枣红棉袄的老太负责望风,枯树枝似的手指攥着栅栏缝,看见屋里的灯亮着,黄澄澄的,像块麦芽糖。
梳圆髻的老太猫着腰,把纸条往柴堆里塞。柴禾上的雪落了她一头,像撒了把盐。她突然想起儿子的军靴,靴底的花纹很深,能踩住最滑的冰。要是儿子知道她在做这个,会骂她吗?
"快走!" 有人低喊。屋里的灯灭了,传来开门的声响。五个老太像受惊的兔子,踩着雪往回跑,棉鞋里灌进的雪化成水,冻得骨头缝都疼。
她们不知道,那张纸条上的名字,是个负责军粮运输的军官;更不知道,皮夹克男人转身就把她们的名字报给了另一伙人,换了个更大的麻袋,里面装着不止三袋面粉。
村里的狗叫了一夜,像在哭。五个老太挤在其中一家的炕头上,谁也没睡。灶台上的铁锅空着,早上剩下的面疙瘩汤早冻成了冰。穿枣红棉袄的老太摸出藏在袜底的卢布,数了又数,突然把钱往炕桌上一拍:"这钱...... 我花着心慌。"
没人接话。窗外的雪光映进来,照在她们脸上,沟壑纵横,像被犁过的地。
三、皮靴与裹脚布
警察来的时候,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五个老太被堵在炕上,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藏的卢布。梳圆髻的老太突然哭了,不是哭自己,是哭儿子的军靴,"他要是知道......"
邻居们扒着门缝看,嘴里啧啧有声。"老糊涂了吧?" 卖腌菜的婆娘往地上啐了口,"这种事也敢沾?" 她去年冬天还跟梳圆髻的老太借过两瓢面,现在却站得老远,像怕沾上身价。
皮夹克男人早就没影了,据说是越过了河,那边有更暖和的屋子,有吃不完的白面包。留下的五个老太,像五截枯木,被扔在雪地里。
审讯室的灯惨白,照得人眼睛疼。"谁指使你们的?" 穿制服的人敲着桌子,钢笔在本子上划出刺耳的声。穿枣红棉袄的老太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他说...... 能让面包多些。"
这话让满屋的人都愣了。窗外的雪还在下,把屋顶盖得严严实实,像盖了床厚棉被。可这棉被盖不住柴堆里的纸条,盖不住袜底的卢布,更盖不住黑面包里的糠。
五个老太被带走时,裹脚布在雪地上拖出五道印子,弯弯曲曲,像没写完的字。有人说她们是 "叛徒",有人说她们是 "傻子",没人问她们的孙子有没有吃上白面包,没人问她们的儿子能不能早点回家。
雪停了的时候,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还留着五个浅浅的坑,是老太们蹲过的地方。风刮过树梢,呜呜地响,像谁在念叨着什么,又像谁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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