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岛(Jersey),面积118平方公里,是法国诺曼底半岛之外海峡群岛(Channel Islands)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岛屿。海峡群岛距离法国海岸最近处还不到12海里,距离英国本土则超过80海里。
海峡群岛曾长期成为英法两国间的“历史遗留问题”,并引发长期的争端,背后存在极其复杂的历史背景。海峡群岛历史上是法国北部诸侯国诺曼底公国的一部分,诺曼底公爵是法王的封臣。然而,1066年,诺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渡过英吉利海峡,击败了哈罗德二世的英国军队,戏剧性地成为英国国王。此后英国国王便长期兼有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并继承了法国北部大片土地。这种双重身份自然会引起英法两国龃龉,并且是英法百年战争的诱因。1558年,吉斯公爵率领法军攻占英国控制下的港口加来,宣告英国丧失了在法国本土的全部领地,但海峡群岛依旧在英王手中,成为昔日诺曼底公国残存的“活化石”。倘若英法关系恶化,群岛自然会令法兰西如鲠在喉。此后法国多次试图夺取海峡群岛,均告失败(关于群岛的主权争议,英法两国直到二战以后方彻底解决。未来有机会可以另写一篇文章讲述这段数百年的恩怨。)。如今,海峡群岛依然地位特殊。法理上它并非英国的一部分,而属于所谓英王皇家属地(Crown Dependencies),伊丽莎白二世以诺曼底公爵(而非英国女王)的身份,担任海峡群岛(分为泽西、根西两部分)的元首。
泽西岛的旗帜
泽西卷入美国独立战争
1775年北美十三州殖民地爆发独立运动后,法国于1778年正式作为美国盟友对英国宣战,西班牙、荷兰也相继加入,这令美国独立战争演变为国际化冲突,除了北美,战火也延伸到了欧洲,甚至印度。法国支持北美殖民地独立,一定程度上也是路易十六渴望洗刷路易十五时代七年战争法国惨败的耻辱。战争最后的结局众所周知,美法联军获得了胜利。总体而言,法军在美国独立战争中表现抢眼,功不可没。例如,独立战争一锤定音的战役——约克镇围城战,便是由乔治·华盛顿和法国远征军总司令罗尚博伯爵(Jean Baptiste Donatien de Vimeur, comte de Rochambeau,1725-1807)共同指挥的。罗尚博伯爵也因此被誉为美国开国元勋之一,他和另一位法国援助美国的名将拉法耶特侯爵的雕塑至今还矗立在华盛顿的拉法耶特广场上。
约克镇围城战中运筹帷幄的华盛顿与罗尚博伯爵
然而当视线回到欧洲,法国、西班牙、荷兰对英战争便没有那么顺利了。上述三国决心趁着英军在北美焦头烂额之际,打击英国的霸权。其中关键一役便是1779年法国、西班牙联合发动的对直布罗陀的围攻。直布罗陀位于伊比利亚半岛最末端,堪称地中海的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自1713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以来,便一直被英国占领,1830年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西班牙对此耿耿于怀,始终渴望收回直布罗陀。美国独立战争爆发后,法国、西班牙(西班牙国王同为法国波旁王朝后裔)认为遇到了天赐良机,两国共出动65000人军队、47艘战舰围攻直布罗陀。而当地防守的英军只有7500人。
1779年,西班牙、法国对直布罗陀的围攻
仰仗着强大兵力,对于法、西联军而言,弹丸之地直布罗陀(面积仅6.8平方公里)似乎唾手可得。出人意料的是,直布罗陀守军在总督乔治·艾略特(George Augustus Eliott,1717-1790)男爵领导下,斗志昂扬,死战不退。法、西联军从1779年6月至1783年2月围攻直布罗陀将近4年,居然久攻不克,反而付出了6000人伤亡的惨痛代价。直布罗陀大围攻是英国军事奇迹,亦是法国、西班牙的可悲耻辱。
谁能想到,千里之外的直布罗陀和万里之外的北美十三州,竟能将小小的泽西岛推向历史前台?泽西岛作为海峡群岛主岛,距离法国海岸线仅23公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可以威胁法国主要的航线。此外,泽西岛距离法国北部主要军港布雷斯特(法国大西洋舰队主要基地)近在咫尺,英军从泽西岛出发,袭扰、攻击布雷斯特海军基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泽西岛本身和北美殖民地还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海峡群岛凭借英王直属领地的特殊性,曾大力参加对北美殖民地的开拓,获益颇丰。美国的新泽西州便是因泽西岛而得名。美国独立战争爆发期间,泽西岛本身还是英国海盗与私掠船的一个主要窝点。他们不但攻击法国本土商船,甚至还远行至北美沿海,劫掠“叛乱”的北美殖民地商船。对法国、美国政府而言,泽西岛均可谓眼中钉肉中刺。适逢直布罗陀和北美激战正酣,法国政府又将目光投向了泽西岛,准备拔掉这颗钉子,收回诺曼底公国最后的残余,也希望借此能分散英国在直布罗陀的注意力,开辟“第二战场”。
英法泽西岛战役
北美战争如火如荼,对岸的法兰西虎视眈眈,英国政府深谙泽西岛的重要性。泽西岛总督、陆军元帅亨利·西摩·康韦(Henry Seymour Conway,1721-1795)在1778年建议投资增强岛上的防御工事,并获得了英王乔治三世的首肯。而岛上守军包括第95步兵团、第83步兵团及78高地步兵团一部,加上泽西岛民兵,共约6000人。
泽西岛
法国曾在1779年发动过一次对泽西岛流产的进攻(未能抢滩便被守军击退)。此后,攻打泽西岛的主要推手成了法国男爵、陆军上校菲利普(Philippe de Rullecourt,1744-1781),而他的副将竟然是一名印度贵族埃米尔亲王(Prince Emire,曾在印度对英国作战,后加入法军服役,以作战凶残闻名)。菲利普计划趁着夜色,以大胆地突袭一举攻占泽西岛。路易十六也被他的勇气打动,承诺一旦顺利攻占该岛首府圣赫利尔,便授予他圣路易勋章,并将其晋升为少将。
法军主帅菲利普男爵
不过,法国政府其实对这次作战计划并无把握。为了避免过分刺激英国升级战事,法国官方将奇袭部队包装为民间“海盗”,但让数百名正规军临时退伍后加入其中。菲利普麾下的兵力共计2000余人,分为四部于1781年1月5日登船。不料途中遭遇风暴,舰队被打散,当天夜间成功登岛的只有1400余人,兵力实际上处于绝对劣势。然而,幸运的是,泽西岛民在1779年挫败法国进犯后,不免有些麻痹大意,1月6日是主显节,很多人都在与亲友举办宴席庆祝,原本在海岸驻防的一些哨兵也私自离开岗位饮酒作乐。于是,法国人竟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登岸集结。但因恶劣天气和夜色阻挠,法军分散在三处上岸,主力由菲利普男爵亲自率领,也不过800余人,难免有势单力孤之虞。
1月6日清晨,法军主力700余人在菲利普率领下,顺利潜入了圣赫利尔市中心市场(皇家广场)。直到他们被迫开枪击毙了一名英国哨兵,英军才如梦初醒——法军竟然已经入城!此刻,绝大部分泽西岛民还在睡梦中。菲利普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派出一支分遣队在上午八点左右从官邸床上抓获了泽西副总督摩西·科比特(Moses Corbet)少校(他也是泽西岛守军总指挥)。科比特被带到菲利普面前。其实,此刻英法双方都对敌方的军力部署一片懵懂。菲利普了解自己兵力薄弱,最佳的机会便是趁英国人反应过来之前,逼迫对方投降,造成既定事实,随后固守待援。于是他便向科比特虚张声势,扬言大批法军已经登岛,如果副总督不签署城下之盟并命令城外伊丽莎白堡守军投降,法军便要纵火屠城。
伊丽莎白堡
为了保护市民,摩西·科比特无奈签了字。
法国人拿着副总督的投降书,前往伊丽莎白堡劝降,不料守军指挥官马卡斯特上尉拒绝听命,下令开火。法军不得不后撤。至此,靠近乎欺诈的手段趁乱夺取泽西岛的计划已基本失败了。
此刻,法军突袭圣赫利尔并俘获指挥官摩西·科比特的消息已传遍英国守军。泽西之战的传奇人物、年仅24岁的英军少校弗朗西斯·皮尔逊(Francis Peirson,1757-1781)作为军衔最高的军官,临危受命,接过了指挥权。他尽最大可能,聚集了2000人马,并排除斥候,探明市中心的法军不过800人上下。皮尔逊心思缜密,不仅想要击退法国人,还试图全歼对手,便派出拉姆斯丹上尉率领78高地步兵团占据城外高地,阻断法军退路。他本人则率领主力突入圣赫利尔。
菲利普男爵最后一次试图智取。他派科比特作为使节面见皮尔逊,要求后者投降,否则法军将在半小时内屠城。皮尔逊与麾下将士态度坚决,他们反而让科比特带话,要求法军在20分钟内投降,否则将发起总攻。
据说当菲利普得知谈判消息时,他满怀豪情与悲怆地说:“他们拒绝投降,而我不得不战死沙场了。”
最终,泽西战役打响了。战役的进程如电光石火般快速,主要战斗仅仅持续了一刻钟。结果也不出人意料。英军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而法国人遭到了包围。弗朗西斯·皮尔逊带领78步兵团作为前锋沿着主干道突进,其余部队则从其他街头包抄。英国步兵还得到了榴弹炮的火力支援,固守市中心市场的法国士兵在各个方向疾风暴雨式的打击下,只来得及射击数轮,便被吞没。
当弗朗西斯·皮尔逊身先士卒,即将攻占法军最后阵地时,一颗法国人的子弹出奇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心脏,令这位英雄当场殒命。可这对战局走向已经于事无补了。皮尔逊手下的中尉带领悲痛的士兵们继续进攻,法国人斗志崩溃,纷纷放下武器,四处逃窜。在法军最后的主阵地,他们发现了同样英勇的法军主帅菲利普,后者也已身负重伤,当天晚上,便也去世了。一场战役,双方主帅在同一天双双阵亡,这在战争史上,也堪称罕有。
《皮尔逊少校之死》
1781年,法国入侵泽西岛的战役至此落幕。法军共有158人伤亡,600人被俘,而英军的死伤仅有71人,可谓大获全胜。菲利普男爵以劣势兵力,突袭泽西岛,并且实施“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一度得手,距离奇迹般的胜利似乎仅有一步之遥;但他面对的是同样英勇无畏的弗朗西斯·皮尔逊,最终功败垂成。泽西岛民十分敬佩皮尔逊,为他竖立了一座大理石纪念碑,并至今仍以各种方式纪念这场战役。令人唏嘘的是,交战双方的两位主帅,均埋葬于当地的圣赫利尔教区教堂,也算某种程度上的惺惺相惜吧。
以战斗规模而言,泽西岛战役的确难以和美国独立战争中那些荡气回肠的大规模会战相提并论,但它为英王守住了最后的诺曼底公国领地,同样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本场战役的大胆程度与戏剧性,也令人印象深刻。有趣的是,出生于波士顿的著名画家科普利(John Singleton Copley,1738-1815)政治上却是个“保皇党”,他于美国独立战争爆发的那一年(1775年)选择移居伦敦,并加入了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尽管美国人仍将他视为18世纪最伟大的美国画家,但他在得知皮尔逊少校战死的故事后,却因此在1783年创作了一幅名画《皮尔逊少校之死》。画面中充满了对英国的热爱、歌颂与对法国侵略者的鞭笞。也正是这一幅代表作,令皮尔逊少校的事迹与泽西之战,变得世人皆知,并成为了英法数百年恩怨中的一段独特插曲。
圣赫利尔教区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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