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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泽平宏观团队
摘要
国际货币体系的每一次迭代,本质上都是大国博弈的主战场。英国主导的金本位制,因黄金供给有限难以满足日益扩大的货币需求,在一战后解体。二战后,美国主导建立布雷顿森林体系,将美元与黄金挂钩,使其成为世界货币,但深陷“特里芬难题”和美元超发泛滥。1971年体系解体后,美元挣脱实物资产束缚,进入信用货币时代,其霸权空前强化,却也埋下长期超发、财政恶化的隐患。当前,美国实力相对下降且奉行“美国优先”,国际货币体系正朝着去中心化、多元化方向演进。在此背景下,稳定币注定成为多极化货币体系的关键一环。
当前全球货币体系的核心矛盾,在于嚣张的美元霸权与日益衰落的美国经济实力严重脱节。为维系不断削弱的霸权,美国选择逆全球化与贸易保护主义,反而侵蚀其根基,致使美元主导体系裂痕加深。具体有六大表现:1)美元严重超发、债务膨胀与财政恶化,债务货币化趋势明显;2)滥用美元霸权和金融制裁;3)制造业持续衰落,长远难以支撑美元的核心地位;4)特朗普掀起贸易战自毁长城,政策反复,加速损害美元国际信用;5)全球美元储备占比下降,去美元化进程势不可挡。6)国际货币体系陷入结构性困局,亟需新的解决方案。
天下苦美元霸权久矣,各经济体正积极寻求“美元+1”替代方案。如果说比特币的兴起是民间对美元霸权的自下而上的非主权反抗,那么稳定币的崛起,则是基于主权货币的全球金融权力博弈的正式展开。
稳定币登上主流舞台,正开启货币竞争新纪元,成为新一轮全球货币战争的核心战场。稳定币是主权货币在数字领域的延伸,是全球化碎片化在金融体系的体现,不同主权货币正借助稳定币展开角力,加速推动国际货币体系向更便捷、更多极的方向演变。
在全球货币体系,新一轮“货币战争”的主要博弈方:
1)美国:抢占先机,延续霸权。凭借先发优势迅速垄断市场,试图通过《GENIUS法案》强制绑定美元及美债,将美元霸权延伸至数字时代。然而,此举仅延缓而非解决根本矛盾,反而加剧风险跨市场传导。
2)中国:突围破局,谋求货币主权安全与国际化。 核心目标是保障货币主权安全,突破SWIFT体系制约。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发展潜力巨大。香港在稳定币监管上与美国几乎同步立法,争夺新支付体系话语权,未来有望与人民币深度绑定;内地自贸区亦积极布局,探索人民币国际化弯道超车路径。
3)欧洲:保守防御,力保欧元阵地。态度相对保守,一方面严防美元渗透冲击欧元地位,另一方面受传统银行巨头掣肘。尽管欧盟《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案》(MiCA)框架完善,但对非欧元稳定币限制严格,恐错失区块链金融创新机遇。
4)部分中小经济体:货币主权面临挑战。土耳其、泰国、尼日利亚等国的稳定币交易量占GDP比重居全球前列。它们或为应对本币超发通胀,或因传统金融覆盖不足、美元短缺,被动拥抱稳定币,可能导致货币主权逐步让渡。
未来国际货币金融格局的六大展望:1)主权稳定币加速上链:各主要货币稳定币将争相布局区块链,稳定币迎来关键发展窗口期。2)博弈而非替代:稳定币短期内不会取代主权货币,而是成为主权货币博弈的新载体。3)耦合演进: 稳定币将加速全球货币体系多极化进程,并与去中心化金融(DeFi)深度耦合演进。4)技术驱动: 区块链技术与点对点支付将成为数字金融时代基础设施。5)机遇与风险并存:稳定币发展蕴含巨大机遇,也需高度警惕并管理新风险。6)重塑版图:越来越多的经济体卷入这场“货币战争”,国际货币体系版图面临重塑。
历史表明,美国绝不会轻易放弃美元霸权,从“石油美元”到“芯片美元”,再到如今的“稳定币美元”,其核心始终是锁定战略资源与技术命脉。中国在电子支付、基础设施及数字人民币方面具备先发优势,但制度开放与监管步伐仍需提速。
以稳定币、比特币的崛起为标志,全球正掀起一场新货币战争,为中国倡导的多极化国际货币体系提供了重要战略机遇期。中国应对:1)高度重视并动态跟踪全球稳定币发展动向。2)加快完善立法与监管框架,可考虑在自贸区先行先试。3)大力推动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发展。4)持续深耕央行数字货币研发与应用。5)积极倡导并推动建立更加公平、稳定的多极化国际货币体系。
目录
1 全球货币体系的演变路径
1.1 金本位的兴衰:鸦片战争背后的货币战争
1.2 布雷顿森林体系:黄金枷锁下的美元霸权雏形
1.3 信用货币时代:美元与欧元的货币博弈
2 当前以美元主导的货币体系出现裂痕
3 稳定币:新一轮全球货币战争
3.1 美国:谋求稳定币挂钩美元,为美债创造新需求,将美元霸权延展到数字经济领域
3.2 中国:谋求国家货币主权安全,不被SWIFT系统卡脖子,寻找人民币国际化弯道超车的机会
3.3 欧盟:对稳定币持抵御态势,防止挤压欧元
3.4 部分小型经济体可能逐渐丧失货币主权
4 未来国际货币金融格局展望
5 应对:积极拥抱数字货币时代
正文
国际货币体系演变史就是一部大国博弈史。稳定币能否成为国际货币体系的新支柱?能否改写全球金融格局?继《》《》《》后,本文对稳定币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作用加以分析。
1 货币体系的演变路径
每一次国际货币体系的迭代,不仅有货币体系底层逻辑的自身演化,更是大国博弈与较量的战场。大国博弈向来是经济、贸易、金融、科技、军事全方位较量。货币和金融话语权是国家实力达到巅峰的体现,同时也是巩固大国地位的重要抓手。
1.1 金本位的兴衰:鸦片战争背后的货币战争
早在16至18世纪,西方国家普遍采用金银复本位制。然而,这一制度天然不稳定,屡屡引发“劣币驱逐良币”的乱象。1816年,英国率先破局,通过《金本位法案》确立了金币可自由铸造、自由兑换、自由进出口的制度,成为全球首个金本位国家。金本位以货币含金量锚定汇率,大幅降低了国际兑换风险,有力推动了全球贸易发展。
凭借19世纪工业革命和殖民扩张,英国将英镑主导的金本位制强力推向全球。1860至1914年间,约60%的国际贸易以英镑结算;至1913年,英镑在各国官方外汇储备中占比高达38%。一个以英镑为核心、伦敦为枢纽的国际金本位体系就此形成。
彼时除清朝外,基本都纳入的金本位版图,鸦片战争表面是贸易冲突,实则是货币体系的生死较量。 清朝凭借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对欧贸易形成巨额顺差,且只认白银结算,这对西方新兴的金本位体系构成了直接挑战。为逆转白银外流,英国不惜以走私鸦片撬开中国国门,更以“自由贸易”之名悍然发动鸦片战争,其本质是维护其扭转贸易逆差的核心工具——鸦片贸易。战争的结果,《南京条约》迫使中国赔款、开埠,白银加速外流。清政府丧失关税自主权,财政濒临崩溃,社会矛盾空前激化,最终被迫纳入西方主导的金融殖民体系。
金本位一定程度上促进全球化,但其致命缺陷在于黄金储量的天然限制。货币供应难以匹配日益扩大的经济需求,导致周期性地陷入衰退与通缩。随着英国国力相对衰落,其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掌控力减弱。1931年,英国最终宣布放弃金本位,而两次世界大战的冲击,则彻底终结了英镑的霸权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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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布雷顿森林体系:黄金枷锁下的美元霸权雏形
尽管美国早在1894年GDP就已超越英国,但美元真正取代英镑成为世界货币则要等到二战后。彼时欧洲满目疮痍,美国却独占全球GDP的56%,坐拥世界75%的黄金储备,稳坐最大债权国宝座。政治上,美国积极推动联合国并占据主导地位,军事上组建北约。强大的经济、政治与军事实力为其主导全球货币话语权奠定了无可撼动的基石。
1944年,同盟国齐聚商讨战后货币体系重建。英国代表团提出“凯恩斯计划”,主张创设超主权全球央行及信用货币;而美国代表怀特则力主将新体系锚定黄金。最终会议采纳了怀特方案——确立35美元兑换1盎司黄金的固定比价,各国货币则与美元挂钩。至此,美元霸权正式登基。
布雷顿体系本质是“以美元为中心的金汇兑本位制”。成员国货币紧盯美元汇率,国际清算通过美元媒介完成,无需直接兑换黄金。这一设计突破了黄金产量的天然桎梏。美国通过世界银行、IMF贷款向全球“输血”美元;各国则通过购买美国商品与服务,实现美元回流。在70年代前,这套机制有效稳定了国际金融秩序,助力战后重建与贸易腾飞。
然而,体系从诞生起就埋下了自我瓦解的种子——“特里芬难题”。随着全球贸易扩张,美国既要持续输出美元,又要维持美元黄金兑换固定比例。当美国黄金储备无法覆盖日益膨胀的美元需求时,崩塌便不可避免。20世纪60年代末,美国深陷越战泥淖,财政赤字增加,出口竞争力下降,法国最先开始用大量美元兑换黄金,加速信任崩塌。1971年尼克松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曾辉煌一时的布雷顿森林体系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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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信用货币时代:美元与欧元的货币博弈
布雷顿森林体系虽已解体,却未能撼动美元根基。国际货币体系对美元形成了深度路径依赖,彼时亦无更优替代方案。货币体系首次挣脱实物资产的束缚,迈入纯粹的信用美元时代。美元霸权非但未被削弱,反而在信用货币体系下前所未有地被强化。
美元寻锚。为维系霸权,美国亟需为美元寻找新的价值之锚,锁定了以石油为首的大宗商品。1974年,美国与沙特达成秘密协议:石油贸易强制以美元结算,沙特石油收入则用于购买美国国债——“石油美元”循环体系由此建立。进入21世纪,凭借巨大规模与流动性,美债自身演化为全球核心的安全资产。在这套精密的金融循环中:美国通过购买他国商品与服务输出美元;各国则以美元购买美债、股票等金融资产,完成美元回流。美国虽然在经常项下巨大逆差,但资本项下保持巨额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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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维持美元优势,美国不惜发动经济制裁、地缘战争等方式,遏制任何可能挑战美元地位的苗头。1999年欧元诞生之初,美国向欧洲腹地科索沃发动战争,直逼欧元区腹地,引发欧洲资本大规模外逃,欧元汇率一度暴跌30%。2002年中日构想货币互换和“亚元”,美国以钓鱼岛事件挑衅,“亚元”化为乌有。2003年伊拉克宣布在石油贸易中改用欧元结算石油贸易,触动美国利益,美国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发动伊拉克战争,战后临时政府宣布石油出口改回美元结算。2009年,希腊债务危机爆发。危机前夕,高盛被曝曾协助希腊政府掩盖财政赤字;危机后,三大国际评级机构同步下调希腊主权信用评级,引爆欧元区债务危机。2022年北溪管道离奇爆炸,欧洲能源成本应声飙涨。重压之下,宝马、巴斯夫等欧洲产业巨头纷纷外迁产能,美国成为最大受益者。
2 当前以美元主导的货币体系出现裂痕
当前国际金融领域的核心矛盾是嚣张的美元霸权与日益衰落的美国经济实力,二者已经严重不匹配,美国为了试图维持不断削弱的美元霸权,选择了逆全球化与贸易保护主义,侵蚀霸权根基,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正在出现裂痕。
一是美国债务持续膨胀,财政赤字高企,债务货币化趋势明显。以美元主导的货币体系下,美国无节制地发债输出美元。自2008年美国政府债务规模急剧攀升,2020年疫情出台大规模刺激计划,美国国债总额从2008年10万亿美元增至2024年35.46万亿美元,年均复合增速7.7%,占GDP比重从67.9%提高至121.5%,截至2025年6月美国联邦债务总额已突破37万亿美元。2024年美国财政赤字为1.86万亿美元,赤字率超过6%。7月通过的“大美丽法案”预计未来十年内将增加3.4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美国赤字率可能达到7-8%,财政状况难以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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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货币武器化,滥用美元霸权和金融制裁,“去美元化”诉求强烈。SWIFT系统作为国际结算重要基础设施,被美国把控并作为发起制裁的手段,一旦被切断,所有外汇业务都将中断。2012年美国不满伊朗秘密研发核武器,首次切断SWIFT通道,导致伊朗原油出口腰斩、恶性通胀。2022年俄乌冲突期间,美国再度对俄罗斯发起一轮金融制裁,包括封锁融资渠道,冻结资产、切断SWIFT美元支付渠道、下调主权评级,导致俄罗斯被推向金融孤岛。越来越多国家加入“美元+1”行列,试图绕开SWIFT系统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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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美国制造业衰落,长期难以支持美元为主导的货币体系。虽然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但美元只要作为国际储备货币,仍面临“新特里芬难题”,即无法在为世界提供流动性的同时确保币值稳定。20世纪70年代后美国开始出现贸易和财政“双赤字”,美国本土劳动力成本抬升,90年代产业不断空心化。美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从1970年的22.6%下跌至2024年9.98%,以制造业代表的中西部大幅衰落,低技能白人劳动者失业,形成了铁锈地带,脱实向虚侵蚀国家综合实力,难以维系美元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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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是美国优先、自毁长征,加速美元信用受损。美国的霸权地位不仅建立在军事霸权、科技霸权、金融霸权之上,更重要的是其作为国际秩序的引领者和自由民主的灯塔,让众多盟友受益跟随。美国实际是自由贸易的最大受益者,但现在正因为特朗普的短视,正在亲手毁灭有利于自己的制度安排。朝令夕改,“不确定性”政策让市场信心受损,举起关税大棒四面开战,肆意修改国际秩序规则,进而将进一步动摇美元地位。
五是美元储备降低,去美元化趋势不可阻挡。曾任美国财政部长的康纳利曾扬言“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麻烦”。当前不断有经济体尝试脱离美元霸权,降低美元外汇储备、加速多边结算,保护货币主权。截至2024年底,美元占外汇储备份额57.8%,较2018年的61.8%下降了4个百分点。根据世界黄金协会的统计,62%的央行认为未来5年美元占总储备比例将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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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是国际货币体系走到今天陷入僵局,呼吁新的解决方案。截至2025年5月,美元、欧元、英镑、日元、人民币在国际支付市场份额占比分别48.46%、23.56%、7.06%、3.70%、2.89%。美元仍是第一大国际储备货币,在国际支付中占比最高,一边向全球收取“铸币税”,一边反噬自身,说明一国货币担任国际主导货币不是国际货币体系的最佳安排,其主导地位会逐步削弱。欧元作为仅次于美元的货币,但欧洲本身经济基本面和财政统筹能力较弱,难以独当一面。人民币的国际地位与中国经济实力不符,有上升空间,但国际货币有路径依赖,人民币国际化之路仍然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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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稳定币:新一轮全球货币战争
天下苦美元霸权久矣,其他经济体纷纷试图寻找“美元+1”。如果说比特币的崛起视为一种非主权的、自下而上的对美元霸权的“民间”反抗形式,那么稳定币的崛起可以视为基于各国主权货币基础上的全球金融权力大博弈。
稳定币登上主流舞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将成为新一轮货币战争的主战场。稳定币锚定主权货币,可以视为各种主权货币在数字领域的延伸,虽然规模尚小,但已成为搅动全球货币金融格局的突破口。不同主权货币借助稳定币展开博弈,加速新一轮国际货币体系向着便捷化、多极化方向更迭。
“新一轮货币战争”主要有四种角色:1)美国稳定币具有先发优势,用来为美元霸权和美债续命;2)中国积极探索绕开SWFIT支付垄断;3)欧洲尝试抵御美元渗透对欧元的冲击;4)部分财政纪律缺失的小型经济体则面临丧失货币主权。
3.1 美国:谋求稳定币挂钩美元,为美债创造新需求,将美元霸权延展到数字经济领域
美元稳定币具备先发优势。美国的加密货币市场是世界上最大、最具影响力的市场。目前全球98%的稳定币都锚定美元,超过80%的稳定币交易发生在美国以外地区。锚定美元的稳定币占据跨境交易的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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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注1:
2024 Geography of Cryptocurrency Report
美国正试图通过美元稳定币构建新的支撑点。2025年5月,美国参议院通过《指导和建立美国稳定币创新的法案》(简称GENIUS法案),要求发行方必须100%持有美元和短期美债。要知道,稳定币发行方是国债市场中的“隐形大买家”,2025年5月,USDT的发行方泰达公司持有1200亿美元的美债,超过了德国央行,位列美债第19大债主。《GENIUS法案》已获众议院通过,生效在即,将更加催生这些稳定币巨头的美国国债购买需求,强化美元全球渗透力。
此举短期内会增加美债需求,强化美元霸权,应引起其他经济体重视。稳定币合规化、主流化,成为美元在数字世界的延伸载体,规模将成倍增长,间接带动对美元和美国短债的需求,短债置换长债,降低偿债成本。目前稳定币市场规模仅2500亿美元,美国财政部预计到2029年底稳定币市值会达到3.5-4万亿美元,可能带来约1-2万亿美元的短债需求。强化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网络效应,遏制新兴货币的追赶,延续美元霸权。
但长期来看,稳定币的引入只是拖延问题,并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加剧风险跨市场传导。美元信用根基与美国经济基本面、财政状况有关,如果美国不能扭转债务膨胀之势,美元霸权仍难以避免衰落。过度依赖美元稳定币对美债需求的提振,反而将风险绑定在一起。试想如果稳定币遭遇信任危机和挤兑,也会造成美债流动性危机和踩踏抛售;美债如果出现极端行情,也会反噬稳定币储备质量。
3.2 中国:谋求国家货币主权安全,不被SWIFT系统卡脖子,寻找人民币国际化弯道超车的机会
中国对稳定币态度“内外有别”。
在岸人民币稳定币发展存在两重障碍,空间有限。在岸人民币是指在中国大陆境内流通并由中国人民银行直接管理的人民币,其稳定币发展空间有限。
一是法律层面障碍。在中国内地,目前稳定币不具有合法货币地位,2017年《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和2021年《关于进一步防范和处置虚拟货币交易炒作风险的通知》,都明确虚拟货币相关业务活动属于非法金融活动,个人持有稳定币不违法,但兑换、交易、提供信息中介或定价服务等可能涉及非法活动。
二是应用场景有限。根据中国支付清算协会《中国移动支付发展报告2025》,2024年中国移动支付渗透率高达92.3%,已经能做到7*24小时、秒到账,满足大部分支付场景。叠加资本流动管制、反洗钱等监管需要,稳定币在国内交易中空间有限。
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发展空间较大。离岸人民币是指在中国大陆以外流通和交易的人民币,主要用于国际贸易和投资,不受中国境内金融监管的直接约束。香港作为亚洲金融中心,是离岸人民币业务枢纽,截至2024年7月底,香港有约1.19万亿元人民币存款总额,离岸市场全球第一,香港处理全球约80%的离岸人民币结算。
中国香港走在稳定币监管前沿,与美国几乎同时发布稳定币法案,争夺新一代支付体系的话语权。2025年5月香港特区通过《稳定币条例》,明确将稳定币定位为支付工具,允许多币种锚定,目前主要与港币绑定,未来有与人民币绑定的可能性;稳定币由本地注册法人发行,境外发行港元稳定币必须向金融管理专员申领牌照。此举淡化对美元的绑定,为绕开SWIFT美元结算系统做铺垫,降低跨境贸易对美元的依赖。
内地自贸区面对稳定币跃跃欲试。上海作为国际金融中心,为跨境贸易往来探索离岸人民币稳定币试点较为积极。7月10日,上海市国资委党委召开中心组学习会,围绕加密货币与稳定币的发展趋势及应对策略开展学习。未来也不排除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在香港、上海同步开展探索,境内的离岸稳定币仅在自贸区流通,既不会影响资本流动,也有助于依托庞大真实贸易需求增加人民币国际化使用场景。
3.3 欧盟:对稳定币持抵御态势,防止挤压欧元
欧盟对稳定币较为保守。一方面,稳定币在欧洲容易造成美元渗透,削弱欧元的统治力。另一方面,欧洲金融体系以全能银行为主,稳定币会导致存款搬家,加速金融脱媒,蚕食传统银行巨头的市场份额,稳定币在欧洲发展阻力更大,发展缓慢。
2023年5月欧盟通过《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案》(MiCA),是当时比较全面的加密资产监管框架。MiCA规定,只有欧元稳定币才可用于日常商品和服务支付,以保护欧盟的货币主权;稳定币日交易量超过100万笔或交易额大于2亿欧元时,必须停止发行。
欧盟严格监管虽旨在保护欧元,但可能延缓欧元稳定币发展,错失区块链金融创新机遇。2025年4月,欧洲央行警告“美元稳定币激增可能破坏欧洲金融系统的稳定”,呼吁修改《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MiCA)。英国央行行长贝利警告,稳定币给银行机构带来了系统性风险,可能破坏整个金融体系的稳定,导致主权政府失去对其货币的控制。
3.4 部分小型经济体可能逐渐丧失货币主权
相比于大型经济体在稳定币竞赛中跃跃欲试,中小经济体更需要考虑如何面对美元稳定币的渗透,保证货币主权安全。根据Chainalysis,2023年7月至2024年6月,土耳其、泰国、尼日利亚的稳定币交易量占GDP比重遥遥领先。2024年9月,VISA发布了一份关于稳定币的报告,对来自尼日利亚、印度尼西亚、土耳其、巴西和印度的约500人进行了调查,47%的受访者表示其主要目的之一是将资金以美元存储,43%提到获取更好的货币兑换率,39%表示希望赚取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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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应对本币超发、恶性通胀。在通胀高企、货币严重贬值的经济体,稳定币成为部分高通胀国家的硬通货。阿根廷2023年通胀率超100%,当地商家收比索后,一天内就可能贬值 5%,而收美元稳定币保值性更强。土耳其通胀常年在50%以上,因此也成为稳定币交易量占GDP比重最高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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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传统金融服务难以覆盖、美元储备短缺。根据Chainalysis,非洲是加密货币应用增长最快的地区,近两年同比增长率为45%。非洲人口超过14亿,但60%没有银行账户,70%的非洲国家面临外汇短缺,非洲广泛采用稳定币的原因之一就是企业运营所需外汇短缺。即使没有银行账户,稳定币也可通过数字钱包完成跨境支付。
对于这些经济体而言,美元稳定币将持续渗透其日常支付和跨境转账,民众用脚投票,本币主权逐渐丧失,货币政策逐渐失效。
4 未来国际货币金融格局展望
第一,各种本币稳定币将争相上链,稳定币迎来重要窗口期。目前稳定币市场规模仅2500亿美元,不宜低估其扩容能力和影响力。伴随纳入合规主流舞台和应用场景不断丰富,预计将快速扩容。美国财政部预计稳定币在2029年底市值会达到3.5-4万亿美元。花旗预测,2030年稳定币的总流通供应量可能会增长至1.6万亿美元。年均复合增长率达45%-100%区间。
第二,稳定币尚不会直接代替主权货币,不同主权货币借助稳定币展开博弈。目前主流稳定币并无意挑战法币地位,发展方向是法币代币化。人们之所以相信其币值稳定,是因为发行方承诺1:1锚定法币,稳定币相当于法定货币的替代物。如果有一天脱离了锚定机制,人们仍愿意相信稳定币自身价值,稳定币才会真正对法定货币构成挑战。
第三,稳定币加快全球货币体系演变步伐,多极化趋势与去中心化金融演进深度耦合。BIS在2025年6月发布《下一代货币金融体系》报告,从传统的货币视角出发,认为稳定币没有通过“三性”测试,无法成为未来货币体系的支柱。“单一性”——私人发行的稳定币没有确保面值的法定义务;“弹性”——当交易不能够及时履行或者出现流动性危机时,没有人给它提供最后贷款的角色;“完整性”——反洗钱等方面不够健全。我们认为,各国央行开发数字货币,天然具备法定背书,技术效率同样先进,“有管理的去中心化”。未来国际货币体系中,主权国家范围内由央行数字货币统制,稳定币将在民间跨境支付或大型企业供应链、消费场景内扮演重要作用。
第四,数字金融时代,区块链技术、点对点支付大势所趋,稳定币将极大提高传统金融体系效率,重构金融基础设施,倒逼传统金融机构创新。BIS认可稳定币将带来“代币化”创新,构成充满活力的代币化金融系统基础。稳定币底层区块链、分布式技术真正带来效率提升,传统金融各项业务值得改造一遍,将现实世界资产代币化,同样能够降低转账支付成本、提高交易时效。未来央行储备、商业银行货币和金融资产都有可能被代币化。
第五,稳定币发展势必是机遇与挑战同在,接受新事物,也要为新风险做准备。一是加大跨境资本流动的管理难度。如果稳定币不受监管地用于跨境支付,可能会绕过对自由资本流动的控制措施,进而造成汇率价格波动。二是稳定币自身酝酿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加大系统性风险监管难度。稳定币能否保持币值稳定取决于储备资产是否足额,一方面与发行人信用有关,例如2022年第三大稳定币UST崩盘就是未能足额储备;另一方面与流动性风险、市场风险有关,如2023年硅谷银行危机导致 Circle储蓄受损,即使做了足额储备,但在极端市场中仍会受到挤兑影响,暴露出其内在不稳定性,可能酝酿系统性风险。三是稳定币可能导致货币增发、存款搬家、金融脱媒,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发生扭曲。大规模稳定币流通可能削弱央行对货币的控制。
第六,越来越多经济体加入新一轮“货币战争”,大国围绕支付话语权将展开长期博弈,小型经济体的货币主权受到挑战,重塑国际货币体系版图。稳定币成为货币竞争的新战场,美国用来为美元霸权续命,中国及其他国家则有望绕开SWFIT支付垄断,赋予人民币国际化弯道超车的机会,有望实现“美元+1”。部分缺乏财政纪律、恶性通胀的经济体,民众用脚投票,可能会抛弃本国货币,这些国家丧失货币主权。
5 应对:积极拥抱数字货币时代
历史告诉我们,美国不会轻易放弃美元霸权地位,从“石油美元”到“芯片美元”再到“稳定币美元”,始终牢牢锁住战略资源与稀缺技术。中国的电子支付技术、基础设施、数字人民币走在前面,但制度开放与监管步伐仍然较慢。当下全球正掀起一场新货币战争,为中国倡导的多极化国际货币体系带来重要战略机遇期。
一是高度重视并紧密跟踪稳定币的发展动向。美国积极推动稳定币的举措,势必对现行国际金融体系构成冲击,也带来新机遇与挑战。面对美元稳定币在全球链上的渗透态势,人民币稳定币不能缺席,但必须以确保金融稳定为前提。应在安全可控的框架下,抓住本轮数字金融浪潮的战略机遇。
二是完善相关立法与监管框架,可考虑在自贸区先试先行。目前国内尚未允许开展稳定币相关业务。在自贸区等可控范围内先试点、后推广,可以视为可行选择。同时,为防范其他稳定币渗透对货币体系及金融秩序构成冲击,提前研究应对境外稳定币向境内渗透的策略,加快制定专项法规,并加强消费者教育及其权益保护,维护金融体系安全。
三是加快推动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发展。香港《稳定币条例》已建立监管框架,可依托其沙盒机制,在跨境电商、RWA(现实资产代币化)等新兴领域构建自主可控的国际支付通道。拓展数字场景渗透,支持阿里巴巴、京东、蚂蚁等中国企业依托跨境数字场景使用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在“一带一路”贸易走廊、RCEP区域优先试点,提升人民币在全球结算份额。
四是大力发展央行数字货币。稳定币与央行数字货币具有互补性,我国在数字人民币的研发上处于领先,在国内生活缴费、购物消费等场景实现广泛落地。稳定币要依赖发行人的信用,而央行数字货币天然具有信用背书,共同成为数字金融时代的支柱。多国央行联合发起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mBridge),中国央行也是核心创始成员之一,定位于央行数字货币,探索通过区块链、分布式账本技术,实现点对点跨境支付,覆盖中国内地、香港、泰国、阿联酋等司法管辖区,做了有意尝试。未来应探索央行数字货币与稳定币有效衔接。
五是倡导加快建立多极化国际货币体系。数字金融时代,美元中介角色面临削弱,多极化、去中心化大势所趋。中国联合其他国家共同倡导建立新的国际货币体系,参与并主导规则和标准制定,建立风险对冲机制,通过抢占数字货币基础设施控制权,构建去美元化的新型结算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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