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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摆摊做生意,每天喂养流浪黄狗,生死关头,黄狗救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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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年间,济宁州有一位名叫田子安的男子,出生于一户普通人家。父亲田维翰在衙门里做书吏,月俸不高,仅是勉强维持家计。

母亲方氏在田子安两岁生辰那天,适逢端午佳节将至,而在此时,衙门里又发生一桩案件,田维翰公务缠身,无暇分身,只得让方氏独自前往娘家送节礼。

谁知过去了五六天,仍不见她归来。田维翰心中疑惑,便抽空前往岳丈家询问。哪晓得她娘家人也是一头雾水,说方氏根本没有回来过。

田维翰吓得赶紧报案,请官差帮忙寻找。可哪里找得着呢,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不见了。

方氏失踪一年后,有媒人上门,给田维翰说亲。不过,田维翰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且对自己的三个孩子很是爱护。担心续娶后,继母会对他们不好,于是婉言拒绝。如此几回后,媒人识趣,再没登门。

田子安的长姐田云芳,年长他八岁,自幼便担起照顾之责。长姐如母,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了这个弟弟。

到田云芳二十一岁,不得不出嫁时,她才把照顾这个家的任务交到二妹田云杏手中。

田云杏跟长姐一样,尽心照顾父亲和弟弟,她也是二十一岁出嫁的,那时田子安已有十六岁。

男子年届十六,依本朝律法,已属可婚之龄。两位姐夫都是忠厚良善之人,愿为妻弟分担部分婚娶费用,助其成婚。

但被田子安拒绝了。他说两位姐姐已为家中付出太多,没道理出嫁后还要照顾他这个当弟弟的,他要靠自己成家立业。

田维翰十分赞成儿子的做法,在他看来,既为男儿,便当有男儿的担当。

他对子安说:“你已长大,前路如何,由你自己选择。若想继续攻读,父亲也支持。”



田子安七岁进社学,十二岁考入县学,十六岁考秀才失利,也就意味着他进入不了府学。

如果继续攻读,需等待下一轮考试,即三年后。当然,能否考中,仍是未知之数。

求学从来都是一条漫长之路,田子安不愿久等,他不想因一己之志而拖累家人。

那么接下来,他就要选择是去务农,还是经商,又或者去拜师学门手艺。

官衙虽有招录吏员的可能,但名额极少,通常只有一人,且多由家境背景深厚者获得。田维翰为人循规蹈矩,不喜钻营,自然不可能为儿子谋得这个机会。

田子安坐在房中足足想了两日。务农,家中得有地。田家祖上虽有田地,但世代传下来,到父亲那辈,早被叔伯兄弟抢夺得干净,连渣都不剩。

拜师学艺也不实际,有着精湛手艺的工匠无不是多年用心苦研、积累经验所成。而且,田子安还想继续学业,实在投不出太多的精力。

思来想去,只能是经商。买卖不管大小,总归需要本钱。田子安自己倒有些微薄积蓄,这些年来,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他都悉数存下,换成银锞子收着。

他曾几次想把这笔钱交给父亲,但父亲执意不肯收,只让他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一回还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主意打定,但田子安还不敢贸然行事,他又去外头转悠了五六天,最后决定到集市上卖菜。

这个决定背后有个小缘由,那天一大清早他胡乱地吃了几口早饭就出城了。晨雾还未散清,官道上大多是挑着菜筐匆匆赶路的农户。

集市上有固定摊位的商贩,每月需交一定的赋税。一些农户并非要天天进城摆摊,便不愿承担这笔费用,于是选择不进城,而是在离城门不远处售卖自家种的蔬菜。

起先只是零星一两个,后来越来越多的农户学着样,纷纷在城门外摆摊。久而久之,这里自然形成了一个小集市。

随着人流量增加,为了争抢好位置,农户之间时常发生争吵甚至斗殴。为此,巡检司派出人员前来巡逻,并依交易位置的好坏开始对这些流动摊贩征税。

好位置需交的税款,比城里集市固定摊位的还要高。若想要在此交易,自己衡量。这规定听上去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还挺有效,“城外小集市”的次序好上了许多。

当然,仍有一些农户还是不愿交税的,能省则省。这些人家往往菜地不多,但种出来的菜又实在吃不完,想着拿过来换几个钱,却又不舍得交税。于是,便与巡检司的人玩起了“捉迷藏”,四处躲避检查,试图蒙混过去。



田子安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人,此人是个大约三十多岁年纪的汉子,左腿有些跛,担着两大箩筐蔬菜。躲避检查时,不慎踩着了一块不知谁扔的果皮,结果滑倒了。

箩筐压着汉子的脚,好些蔬菜洒落了出来。汉子想立即爬起来,又怕一个不小心踩烂地上的菜。于是缩手缩脚,举动狼狈。

田子安心善,连忙上前帮着把洒落的蔬菜拾起放回筐里,接着扶起汉子。这会儿,巡检司的人过来,要汉子缴纳一文钱税款。

汉子愁眉苦脸,请官爷给行个方便。他说家里穷,自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出门时连早饭都没吃,就指望着用这两箩筐菜换钱。可今日还未开张,菜一颗都未卖出,哪得钱交税呢?

巡检司的人不为所动,称拿不出税款,要不挑担回家,要不就用一个箩筐的蔬菜相抵。

汉子不愿离开,用手护着菜,继续低声下气相求。

对于这样的事情,巡检司的人见得多。不愿再费口舌,作势驱赶汉子。

田子安体恤农家人不易,心下不忍,从口袋里摸出一文钱递过去,“我来替他付今日的税钱。”

巡检司的人稍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没作声,接过钱就走了。

汉子神情放轻松,嘴里说着感激的话,给田子安做了个揖。

田子安脸皮薄,没好意思立即离开。又担心对方还需要自己的帮助,索性留下陪着一起卖菜。



闲谈中,田子安得知这汉子名叫姜长河,家离此地将近有二十里路。像他这样,家中常有富余蔬菜的乡邻,不在少数。大家嫌出来卖菜麻烦,就把吃不完的蔬菜拿去喂猪,免得去打猪草。

而没有养猪的人家,情愿把菜烂在地里。因为这些蔬菜不值钱,出来一趟,费脚力又费工,不如找别的营生划算。姜长河腿脚不便,在外头找不到事做,家中孩儿又生得多,没有办法才出来卖菜换几个钱花的。

田子安长年在学堂读书,未曾多历世事,因此对别人说的话,很容易产生共情。心有戚戚,当下想出一个法子。

他有一位熟识的远房表哥,在其妻子亲戚开设的大酒楼中掌管采买之事。田子安打算去找表哥商谈,将酒楼所需的蔬菜包揽下来。

姜长河和乡邻种植的新鲜蔬菜,他可以上门收购,再转售于酒楼,从中赚取些许差价,亦算是一份劳力所得的辛苦钱。

打定主意后,田子安试探着跟姜长河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提醒他,城中的酒楼在集市上采买菜蔬,因为量大,往往是不到市价的七成。而自己要请车马运输,是以,上门收购价只能是市价的五成。

姜长河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下来,“五成就五成,这买卖稳定,比菜烂在地里要强得多。”

见他为人爽快,田子安便在卖完菜后,去他家认门。



姜长河所在的村子叫下溪村,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情形确如他所说,每家都有菜地,但菜地都不多。姜长河找来几位乡邻,把田子安的意思跟大家复述一遍。

乡邻们听着挺高兴,这菜平常烂在地里可惜,如今有人上门来买,这是桩好事啊。于是大家都同意,有人还承诺要把自家最新鲜的蔬菜拿出来。

这边的事情初步谈妥后,田子安便返回城里,去找表哥宋勤。

宋勤早年初来城中谋生时,没有住处,在田家住了将近半年,与田子安同榻而眠。因此两人关系亲近,颇为熟稔。

听完田子安的述说,宋勤吓了一跳,让他把这桩生意推掉,“若是到乡间收菜,不过是市价的三成。你一开口就跟人定五成,还要付车马费,这赚不到钱又贴劳力的活儿,你图什么呢?”

田子安将身子坐端正,正色道:“农人种地艰辛,我本就无意从他们身上赚钱。能得几文辛苦费,足够了。”

听罢此言,宋勤欲再劝,嘴张了张,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田子安这个人近乎书呆子一般固执,决心要做的事情,任你有九头牛也拉不回。既然心中已有数,便不再相劝了。

宋勤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若是田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从来是不好意思推托。不过,尽管如此,行事还是需按酒楼的规矩来。

田子安跟酒楼方签了一份合约,上面详细列明了酒楼每天所需菜蔬的数量与品种,价格定为市价的六成五。无论哪一方违约,都须向对方支付一定数额的违约金。

合约原本定为一年,宋勤想了想,改为了半年。他对田子安说:“你还要温书备考,若这件事太费神,耽误了正事,就请停下来。”

田子安想了想,觉得此话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从酒楼出来后,他立即带着合约,前往下溪村。



田子安是个心思澄澈之人,做事讲究清清楚楚。将与酒楼签订的合约拿给姜长河看,并请他和乡邻也像酒楼那样立下字据,与自己签下一份类似的合约。

这要求不出格,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姜长河拒绝了。他说自己不识字,更不会写字。不过没关系,不会影响早先约定好的事情。

其他的乡邻亦是如此。这样的情形出乎田子安的意料,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选择相信姜长河他们。

运菜三天后开始。这期间,田子安找来了一辆驴车,并与赶驴人商定好车费。

最后合计下来,正如宋勤所说,赚不了几个钱。好在不是每天都需要送货,否则仅在车费上就会亏本不少。

头两个月,合作还算顺利。每次收菜、送菜,田子安都亲自跟车前往,风雨无阻,从未耽搁。可到了第三个月,姜长河他们却突然拒绝交菜,还提出要加价三成。

姜长河所给出的理由是,这些天持续干旱,使得菜地减产严重,现在自家都快不够吃了,哪还有多余的拿去卖。加价三成,还是他姜长河看在之前谈妥的份上,恳求乡邻们帮忙成全的。

真实情形是怎么回事呢?有好事之人在这中间挑拨,说田子安压榨菜农,从中赚了不少。

姜长河这些人相信了,觉得自己太吃亏了。明明费些脚力就能赚到的钱,现在却要白白去掉五成,很不划算呢。于是商量一番,要求加价,否则不再供应菜蔬。

突然的变故,让田子安完全措手不及。他是个很讲规则的人,凡事依约而行,现在面对背信之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望着姜长河等人那冷淡中透着防备的神色,田子安感到心寒。利益面前,人心易变。再想起当初这些人亲切热情的脸,竟觉得格外的讽刺。

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问姜长河:“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姜长河的眼神透着疏离,脸上挤出几分不自然的笑,“老弟,我们农户的日子一向过得艰难,这你不是不知……”

“那……”田子安微微摇了摇头,“就算了吧。”

他失望得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正是当初拍着胸脯保证,要把自家最新鲜菜蔬拿出来的人。

此刻,这人面露凶相,语气颇不友善:“今日的菜咱们已经准备好了,哪由得你说不要就不要?”

随即,周围有人附和,“对,必须加三成的价把所有的菜买走。”

田子安顿时明白,自己遇上一群无赖了。没签合约,去官府告也无用。今日不按他们说的做,怕是走不了。既然如此,那就认栽吧,谁让自己识人不清呢!

伸手摘下腰间的钱袋,把里面的碎银、铜钱全都倒在桌上,愤然说道:“我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你们数数,看能给多少钱的菜。”

到底是低估了人性的狡诈,那人眼中闪过贪婪,竟称这些钱勉强弥补之前被田子安压榨的损失,想要拿菜走,必须再付钱来。

如此行径,竟也有人附和赞成。姜长河在一旁不吭声,以沉默表明自己的立场。

田子安讥讽地扫了他们一眼,什么话都未说,转身离开。



因身无分文,无法去集市买菜送往酒楼,田子安只能先去找宋勤,向他借了银钱付清车马费,再将下溪村一事言明。

宋勤眉梢微挑,缓缓说道,“我也是从庄稼人堆里走出来的,深知务农之苦。可正因如此,我更明白……农人虽朴实,却也并非个个都如你所想那般纯良忠厚。他们受眼界所限,心思里的弯弯绕绕,未必就少。”

幸好宋勤当初留了个心眼,将田子安与酒楼的合约期限定为半年。后面三个月的菜品供应,宋勤亲自出面周旋,去集市上找了几个相熟的菜贩帮忙。

如此一来,田子安总算完成了合约,不必担心赔付违约金。只是,这件事情让他意气消沉了很多,许久都提不起精神。

田维翰心疼儿子,劝他以后就在家好好温书,别出去折腾了。田子安默默地往嘴里扒饭,没吱声。

田云芳和田云杏不知从哪儿知晓了此事,约好一起赶回家中。老话重谈,劝弟弟先成家后立业。

田子安还是未应允,“两位姐姐作为女子,尚且在二十一岁出嫁。而我一男儿,却要在十六岁成亲,岂不要让人笑话?”

“你个呆子。”田云杏柳眉竖起,脱口而出,“你与我们不同……”

田子安很不高兴地反问:“有何不同?男子就必须提早成亲吗?”

田云芳狠狠剜了田云杏一眼,转瞬对着田子安含笑说道:“姐姐不过是想着,要是把家安稳妥了,能早点添个娃,往后你才能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呀。”

长姐如母,田子安一向极为尊重田云芳,这会儿却沉着脸反驳,“若早成了亲,那真才没心思做事情。温柔乡中,出不了大丈夫。”

田云芳一时语塞,见他脸色难看,知道不好再继续下去,便将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了些。

“你不愿意也罢。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跟姐姐说一声。我拿了只老鸭来,这就去灶上炖着,待会儿你多吃两碗,补得很。”

说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田云杏往灶间走去。

随着门合上的声音,田子安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家人待他极好,事事体贴,无微不至,只是他觉得受之有愧。

十六岁,正是应当扛起门户的年纪,而他却一事无成,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无用之人。



过了半月,宋勤拎着两包茶叶上门。他给位相熟的茶商帮了个忙,人家送他两包龙井茶以表谢意。他舍不得吃,特意拿来孝敬田维翰。

碰巧田维翰出外办事还未回,宋勤便把茶叶交到田子安手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宋勤见他精神不济,知是之前那事还未放下。便想替他寻个差事,好让他分心,兴许心情很快就能好转。

沉吟片刻后,他开口问道:“酒楼有位客人要为小儿寻个先生,开出的束脩倒也体面,只是地方稍远,在邻县那边。你可愿走一趟?”

田子安心想,目前只要有份赚钱的事情做就行,哪还管它远不远。遂一口答应下来,让宋勤约那客人见上一面。

客人姓穆,人称穆员外,年约五十,经营着一家珠铺,在镇上也算小有家资。穆家独子年方十四,性情顽劣,自小就不服管教,与学堂先生对着来。以至读了七年书,还识不了多少字,连封家书都写不明白。

穆员外对此颇为忧心,却又束手无策。打骂劝说皆试过,皆收效甚微。思来想去,他便想寻一位年轻读书人,最好是年纪与儿子相仿、性情温和又有些才学的,陪伴在孩子身边,或可潜移默化地引他向学。

见过田子安后,穆员外非常满意,“我那孩儿,不是不聪明,只是没人领他走正道。若能有个知书达理的年轻人常伴左右,我想,定会比那严厉的先生更能让他听进去几句。”

田子安不置可否的笑笑,能否将穆家公子带入正途,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穆家独子名唤穆文杰,生得眉目清秀,却透着一股浮躁之气。见到田子安,他先是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嘴角一撇,冷笑道:“稀奇了,这回倒是请了个年轻的来。不过,小爷我还是不会搭理你们这些人的”

面对此子的无礼,田子安没有恼怒,反而温和一笑,“穆员外说你下棋了得,特意让我前来与你切磋一番。”

穆文杰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是少年心性,很快,他喜笑颜开,兴奋地拉田子安进屋下棋。

在来这里之前,田子安特意向穆员外打听了穆文杰的喜好。不喜读书写字,却喜下棋,只是棋艺欠佳。

接下来,田子安每天都会陪穆文杰下棋,他发现此子虽顽劣,却心性单纯,且不是蠢笨之人。

棋局中也是藏着道理的,从讲解棋谱开始,田子安慢慢引导穆文杰识字、理解句子,乃至探讨义理。

三个月后,穆文杰竟能写出一封像样的家书,语句虽不甚工整,却已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穆员外见到儿子的变化,心中欢喜不已,对田子安很是感激。

田子安的心情也在悄然好转,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可过了几天,穆家趁着穆文杰外出未归,突然将他辞退。

理由听来简单而突兀,穆员外打算送儿子进学堂读书,家里不再需要请先生了。

田子安知道这绝非真正的原因,不愿多问。收拾好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穆家。



出城再走十里,有条蜿蜒的大河。田子安只觉心中烦闷难解,便将行囊随意搁在岸边,脱了外衫,走到河边先掬水洗了把脸。

河水的清凉让他烦闷的心好过了不少,一时间竟忘了起身,怔怔地看着河水发呆。恍惚间他感到身后有动静,衣衫被什么东西咬住用力往后拖。

田子安瞬间清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进了河里,河水已没到腰部。低头去看,咬他衣衫的是一只黄狗。想必是以为自己要轻生,特意来相救的。

田子安对它笑了笑,“我无事,这就上岸。”

黄狗似是听懂了,松开了嘴,但没立即离开。见他还未有动静,便用脑袋蹭蹭他的腿,像是在催促。

田子安心中一暖,缓缓转身,涉水走回岸边。上岸后,他坐在草地上继续想着心事。黄狗小心翼翼地走近,坐在离他不远处,时不时地还看他一眼。

半天过后,衣服干得差不多了,田子安背起行囊准备启程。站起身来,含笑跟黄狗挥手道别,“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回主人家吧。”

黄狗仰头静静地看着他,而后一路紧紧跟随。田子安雇了一辆牛车,上车时,黄狗也跟着跳上去,挨着他坐在地上。

田子安反应过来,它是条流浪狗,想跟自己回家呢。便用手摸了摸它的头,没有驱赶。



回到家已是天黑,屋里黑灯瞎火。田子安以为父亲已经睡下,可手刚触到门环,就听见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是子安回来了吗?”

田子安的眼眶涌起一阵潮意,连忙应声,“爹,是我。”

很快,屋里的灯亮了,田维翰披衣来开门。

不经意间,田子安瞥见父亲鬓角的白发,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连忙借着放行囊,强行将泪忍了回去。

对于他突然归家,田维翰感到惊讶,不免多问了几句。

田子安回答得很是敷衍,“爹,夜深了,明儿再说,您去歇息吧。”

翌日,想好了托词,以应付父亲的询问。可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去街上割了两斤肉回来炖给他吃。

浓油赤酱,入口即化,还是田子安熟悉而偏爱的味道。肉嚼在嘴里,忍了许久的泪却忍不住滑落。

田维翰见到,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哭。”

往他碗里夹了几块肉,又缓缓说道:“儿啊,在外头做事,哪能事事都顺着自己心意来?能忍则忍,忍不了就离开。以入世事,炼出世心;以出世心,做入世事。”

“儿子懂得了。”田子安狠狠点了几下头,也往田维翰碗里夹了几块肉,“爹,您也吃。”



有时,人生看似失去了某个机会,实则是在引导你走向另一条更适合你的路。关上的是门,打开的是窗。

闷在房里待了五天后,田子安去街上买了几只鸭子回来,打算捣鼓一道菜——“锅烧鸭”。

他先将鸭子宰杀洗净,用自己配制的香料反复涂抹鸭身,静置一夜后放入大锅中慢火炖煮。再以旺火油炸,使外皮呈金黄色,酥脆可口。

整个过程繁琐讲究,火候、调味、时间都需拿捏得当。街坊邻里闻香而来,纷纷驻足询问,田子安却只是笑而不语。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一道菜,更是一场精心筹备的开始。

做好的几只鸭,田子安给父亲留了半只,其余的拿到集市上去卖。本是尝试,结果很成功,被人们一抢而空。

此后,他便做上了这桩生意。黄狗跟着跑前跑后,欢快得很。田子安每天都给它喂食,有时自己吃什么,也顺手分它些。

一旁的田维翰乐呵呵地瞧着,眼中满是慈爱。似乎只要儿子高兴,任他干什么都行。

做“锅烧鸭”生意是很累人的,生意越好,就越忙越累。从清晨到深夜,田子安几乎一刻不得闲。但他从没抱怨过,也不肯退缩,只是咬牙坚持,一心一意全力以赴。



田维翰心疼儿子,主动帮他做事。而田子安同样舍不得父亲劳累,“爹,您去屋里歇着,我一个人做得过来。”

田维翰不理,执意相帮,“你做不做得过来,爹还不知?若是你累坏了身子骨,赚到的钱就是白赚。唉!”

田云芳和田云杏闻讯,先后回娘家来帮忙。她们的丈夫都是敦厚之人,没啥怨言,觉得妻弟困难的时候搭把手是应该的。

一家人齐上阵,倒是把生意做得很红火。半年后,田子安用积攒起的钱盘下一家像样的门店,取名“福食斋”,又雇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光靠一道锅烧鸭终究难以长久,人们总会有吃腻味的时候。于是提前谋划,潜心钻研,陆续推出了不少新菜品。

慢慢地,福食斋成了街坊邻里口中的“好味道”,回头客很多,就连外县的人都闻风而来。四年过去,田子安不仅购置了大宅院,还有三间大店铺。不过都不在他的名下,而是分别给了田维翰、田云芳和田云杏。

家里人不肯要,意见很是一致,“每年给我们的分利那么多,哪能还要?你自己留着成亲用,别大手大脚地乱花钱。”

“给爹和姐姐的东西,怎能叫乱花钱呢?”田子安死活不肯让他们把店铺还回来,郑重其事地说,“我一人过得好,不叫好。只有一家人的日子都好过起来,那才叫好。我名下已经有了一间店铺,你们也应当有。”

实在拗不过他,家人只好收下。大家私下里约定,把分利和店租存起来,待田子安成亲时再返还他。



田子安的亲事,是一家人最操心的头等大事。田维翰拜托了媒婆,媒婆热心地给介绍了几户人家的女儿。

在田维翰看来,都挺不错。可惜,田子安一个都没答应。理由是,他现在只想把生意做得像样些。男儿有志,自有良缘相随。

钱财这个东西,是永远赚不完,也没有人会嫌它多的。田维翰不知道儿子要赚多少才算“体面”。他气得想骂人,可看着儿子憔悴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心开口。

过了数月,与他相交数十载的老同僚亲自登门说媒。说是本地丁姓乡绅之女,去年已及笄,生得花容月貌,且知书达理,品行端方。

田维翰听罢大喜过望,丁姓乡绅可是举人出身,以后若能在田子安的学业上给予指点,定会对儿子的前程大有裨益。

这是一桩难得的好姻缘啊 ,田维翰等不及问儿子的意见,连连点头答应。

不过,在得知田子安名下实则并没多少产业傍身时,丁家开始犹豫了,态度渐趋冷淡。

田维翰察觉此事有变,忙表示愿将自己名下房产和店铺悉数充作聘礼,以表诚意。如此一番周旋,才稍稍打消丁家顾虑。

待两家谈得差不多,田维翰才把打算与丁家结亲的事情告诉了田子安。他满以为儿子听了会高兴,哪晓得田子安又以之前同样的理由拒绝。

田维翰生气了,态度强硬,“这门亲事,你不结也得结,由不得你。”

见状,田子安不再与父亲争论。却转身背着田维翰去找他同僚,把这门亲事给拒了,语气比他父亲还坚定。



田维翰得知后,气得要命。抡起棍棒,朝田子安背上打去。

这是他第一次打儿子,棍棒即将落下的那一瞬间,他自己先红了眼眶。手一软,棍棒滑落到了地上。

田子安偷偷瞥了一眼父亲的脸色,讨好地扶着他走到椅子旁坐下,“爹,您消消气,请听孩儿解释。”

他迅速端上一盏热茶,接着说道:“丁家这次提亲,我看多半是冲着咱家的钱来的。丁家长子嗜赌成性,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虽说连襟间互相帮衬是人之常情,但‘赌博’就像个无底洞,怕是把咱家全搭进去都不够填这个窟窿啊。”

“还有这样的事?”田维翰端着茶盏,细细琢磨一番,才惊觉儿子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他那位同僚家中也有个和田子安年纪相仿的儿子,同样尚未婚配,而且还是个秀才。丁家怎么没看上他呢?十有八九,还真是冲着自己家钱来的。

想通之后,心中的气也便消了大半。但一想到儿子的婚事,仍不免耿耿于怀。

他轻叹一声,开口道:“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总不肯考虑成家的事呢?”

“爹。”望着父亲额头新添的白发,田子安心中有些惭愧,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明年我还想再试试。您放心,不论考中与否,我都会准备成亲之事。”

除了每天忙店里的事,田子安抽空还要温书。只是,鱼和熊掌无法兼得,虽说赚到了钱,可两年前的院试,却再次落榜。

田维翰见儿子有所退让,心中既感欣慰又生出些许心疼,“儿啊,你有这份决心,为父理应支持你。只是,应考之路艰难万分,若非全心投入,恐怕难以成事。”

田子安点了点头,“爹,我懂的。明日我就去请表哥过来帮忙打理店铺。”

宋勤所在的酒楼生意不如以往,采买事务也随之减少。不愿白白加重东家的负担,便主动辞了工。田子安打算把他请来店中管事,相熟的人用起来顺手。



待各项事务安排妥当后,田子安便一心投入备考当中。一年后,在考场上脱颖而出,夺得榜首。

田维翰高兴得很,摆了几桌筵席邀请亲朋好友。席间提起田子安的亲事,有位远房亲戚就给介绍了一个。

这户人家姓王,书香门第,家境虽不算殷实,却也清雅体面。田维翰听后颇为中意,便跟田子安说了。

田子安听后未加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一切愿听父亲安排。

纳采、问名、纳吉等等事情一一办完,田子安与王家三小姐淑珍拜堂成亲,田维翰终于松了一口气。

婚后,田子安将家中事务交由王氏打理,自己带着黄狗去别院静心念书,夜晚再回家。

他不想错过三年后的“秋闱”,所以温书时不愿人打扰。家中小厮送饭,也只需放在门外。

大半年后,有日晌午,小厮如常把饭送过来。黄狗悄悄把食盒叼进去,守在一旁,等着主人分食。

田子安看完书,打开食盒,看到碗中有鱼有肉,比往常要丰盛,突然想起今日是父亲的生辰。

他暗骂自己糊涂,将饭菜全给了黄狗,自己跑到街上买了份礼物,兴冲冲地赶回家。此刻,田子安脑中想的是家里一派和睦的景象。

可一推开门,却见父亲独自端着一碗饭,默默坐在灶间的门槛上吃着。碗中只有几根泛黄的青菜,清冷得让人心酸。

而堂屋之中,妻子王氏与她娘家来客围桌而坐,有说有笑。八仙桌上摆满各式菜肴,热气腾腾,好不热闹。

田维翰见儿子突然回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地站起身。而手却在偷偷掩住碗,不愿让他看见。

田子安走过去,接过父亲手中的碗,轻轻放到灶台上,然后扶着父亲往门外走:“爹,今日是您生辰,咱们破个例,去酒楼吃。”

往年田维翰过生辰,田云芳和田云杏两姐妹早早地就会回家,买菜做饭,忙前忙后,只为让父亲和弟弟美美地吃上一顿。

可今年,她们却迟迟未至。田子安心下了然,不用问也知道,定是被王氏从中阻拦。

他细细回想,似乎已许久未见两位姐姐。上一回见面,还是三个月前,那次田云芳欲言又止,他却一心想着学业,未曾在意。

如今想来,恐怕是家中早已出了问题,姐姐们有心倾诉,却难以开口。



屋里的王氏听到外头动静,忙走出来,见是田子安,心里发虚,脸上却强挤出笑容:“相公,怎的回来也不说一声?”

田子安一声不吭,没有理会她,径自扶父亲走出了院子。未时归家,只有田子安一人,他把父亲暂时安置在宋勤那儿。

王氏热情地迎上前,满脸笑意,却被他冷若冰霜的神情生生止住。

田子安从怀中掏出一纸休书,递到她面前,语气淡漠:“我已通知你娘家来接人。”

王氏听罢,顿时哭闹起来,摔盆砸碗,满屋乱砸。田子安冷眼瞧着,也不阻拦。

待王氏娘家人赶到,只见田家一片狼藉,满地碎瓷残屑。即便如此,王家夫妇听女儿一番哭诉后,开始怒斥田子安胡乱休妻。

田子安对他们抱拳拱手,语气不带一丝情绪,“新婚之时,我便再三言明,可以不对我好,但不可不对我父亲尽孝。你家女儿既不愿守此道,今日便请将人带回。若不然,咱们唯有上衙门,讨个公道说法。”

王家夫妇听罢,哑口无言,只好带女儿回家。

王淑珍生性骄纵,自恃出身书香门第,对商贾之家素来瞧不上眼。既然不愿嫁,尽可不嫁。可既已进了田家的门,便当守人家的家规,尽为媳之道,奉长辈之孝。

但是呢,王淑珍愿意享受田家的财富,却不愿与田家人多加来往。她嫌弃田家两位姐姐所嫁之人粗俗不堪,不是农夫,便是商贾。言语之间屡露轻蔑,甚至明里暗里,不许她们再登门。

田云芳和田云杏虽心有不甘,却也顾及弟弟田子安的脸面,不愿将矛盾激化,便一忍再忍。

谁知王淑珍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愈发肆无忌惮,竟连田维翰也看不上眼,处处挑剔,言语刻薄。

田维翰性情温和,从不与她计较,更从未在儿子面前说过她一句不是。可他越是隐忍,王淑珍便越是张狂,最后竟连最基本的礼数也不顾,公然不准田维翰上桌吃饭。



王家夫妇知道女儿的脾性,不敢往外声张,唯恐惹人非议,只说田子安冷酷无情。

田子安听说了这些话,也不为自己争辩。一时间,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他为人刻薄,纷纷在背后指责。

田维翰被宋勤以各种理由留着,在他家住了些天,一个月后才得知儿子休了妻。事到如今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默默托人做媒,打算再为儿子张罗门亲事。

过了三个多月,田子安少年时的授业恩师许夫子亲自登门,愿将年方十七的女儿青阳许配于他。

既是旧识,田子安便直言不讳:“学生曾休前妻,只为不孝之过,至今仍无悔意。不知老师是否能容得下学生这般固执?”

许夫子朗声笑道:“为师正是因你重孝守礼,才愿将爱女托付于你。”

夫子的为人,田子安再清楚不过,只是对许青阳不了解。成婚后,他担心新妇年纪小,不懂照顾父亲,就没再去别院,只在家中温书。

不过,田子安的担心是多余的。许青阳不仅尊重孝顺田维翰,跟田家姐妹也相处融洽,走往频繁。

家庭和睦,店里的生意又兴旺,田子安没了后顾之忧,心无旁骛,全力以赴温书。



秋闱的日子日渐临近,田子安本应整装待发。而就在此时,许青阳腹痛频频,似有临盆之兆。

田子安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虽心中焦急,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只顾安抚照料,只字不提启程赴考之事。

许青阳急得眼角泛红,频频催促,“家中自有众人照料于我,你留下又有何益?你为此苦读三年,岂可因我一时临盆,误了终身大事?”

自打许青阳有了身孕,田家姐妹便天天轮流前来照看,产婆更是早早地就请好了。这些天,许青阳的母亲也来到田家,守在女儿身边照料。

说起来,家中人手确实不缺,照料得也周全。只不过呢,田子安还是不放心,非得自己在旁边看着,方觉心安。

幸而过了几天,许青阳顺利分娩,产下一名男婴。田子安守在一旁,直到确认母子皆无大碍,心头大石方落。略作安顿后,这才启程去省城赶考。

小厮将他准备好的行囊搬上骡车,一个没留神,黄狗就跳了上去,蜷身躲在箱笼后。

待行出一程, 田子安才发现,哭笑不得。此时离家已远,再赶它回去也无意义,索性就由它随行,作个伴儿。

傍晚时分,田子安寻了一家客栈,打算歇息一晚再继续赶路。他要了两间房,一大一小,小间自己住,大间留给小厮与车夫。

奔波了一日,他乏累得很。草草用过晚饭后,便回房休息。黄狗跟着他进了屋子,静静地趴在床边。

子时过半,田子安忽被急促的狗吠声唤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他瞬间清醒过来,“不好,起火了。”

此时,屋内已开始弥漫起淡淡的烟雾,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田子安迅速披上外衣,冲向门口。

火是从隔壁的柴房蔓延过来的。由于他的房间位于客栈最靠边的位置,紧邻柴房。是以,火势迅速扩散到了这里。

天干物燥,其他客房也必将难以幸免。田子安心中一紧,赶紧奔走于各客房之间,用力拍打房门,“快起来!失火了!”

与此同时,黄狗也紧随其后,一边狂吠一边来回奔跑。



被惊醒的住客们纷纷开门探出头来,一见走廊里烟雾弥漫,立刻慌乱起来,抱起衣服和行囊往外跑。

客栈老板和伙计用桶和盆从附近的水井取水灭火,但火势迅猛,单凭他们几人的力量难以控制。

田子安招呼自己人一起上前灭火,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加入。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火势扑灭。

望着狼藉的现场,田子安心中满是庆幸与后怕。若不是黄狗及时唤醒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弯下腰摸了摸黄狗的头,“多谢,你救我两回了。”

黄狗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尾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忽然,它转身跑向先前田子安住的客房,在那片烧得焦黑的床边,奋力拖出一个半损的行囊。

田子安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心头一热,快步上前接过行囊,蹲下身紧紧将黄狗抱住。

他仓皇跑出来时,什么都没来得及拿。而这行囊里,正装着此行的盘缠。

因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客栈老板报了案,所有住客都需留下来配合衙门调查。案件很快告破,结果却让田子安大感意外。

纵火犯有两人,一个叫石强,另一个名叫姜长河,就是田子安认识的那个。石强是姜长河的表弟,他俩一起合作做粮食生意。

本来一直为这家客栈供应粮食,但为了贪图小利,这两人在粮食中掺入的沙粒越来越多。

客栈老板察觉到米质越来越差,决定不再和他们合作,另寻了其他的粮贩。姜长河和石强心生怨恨,决定报复。

凑巧,姜长河发现田子安也住在这家客栈。他曾想向田子安的店铺提供蔬菜,但遭到了拒绝。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姜长河便想到在柴房纵火,让火蔓延烧到隔壁田子安的住处。

柴房中放着各种杂物,经常有伙计进进出出。姜长河心想,这么一个地方失火挺正常,不会引起怀疑。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捕头不是吃素的。从众多杂乱无章的脚印中,发现一双与众不同的脚印,右脚明显比左脚深。

捕头环视四周,发现客栈老板和伙计,以及入住的客人中,没有一人跛行。便询问客栈老板,老板立即想到了姜长河。

姜长河的左腿有些跛,平常他尽量避免用左腿承重。因此,他右脚的脚印相较要深。

姜长河被抓后,受不住审讯,把石强供出。纵火在当朝罪不轻,两人都将遭到严惩。

得知真相后,田子安感慨万分,有的人贫穷,是有一定道理的。姜长河之流,贪小利而忘大义,怀私怨而行险,最终落得自食其果。人心若不正,纵有良机,也难脱困厄啊。



此后的行程,一切都很顺利。乡试考完,田子安没有等放榜就赶回了家。

见他平安归来,家人高兴得杀鸡宰鹅。田维翰没忘记买大肉骨头来犒赏黄狗,摸着它的头,感激的话说了一大堆。

一个月后,田子安高中乡试的喜讯传来,田家上下顿时欢腾一片。田维翰更是喜极而泣,当即决定设宴庆贺。

他广邀亲朋邻里,连开三日盛宴。席间鼓乐齐鸣,宾朋举杯相贺,谈笑风生。盛况空前,乡里称羡。

过了几日,田维翰称要给孙子取名,特意又把许夫子请到了家中。

晌午饭过后,田维翰把田子安夫妇叫到跟前,神色肃然地看着儿子,说道:“你岳父与我已商议妥当,为此子取名容修明,愿其修身立德,明理通达,不负期望。”

许青阳紧张地望着丈夫,心中暗忖他定会惊讶万分。

谁知田子安神色如常,脸上并无半分异样。他只是静静地拱手作揖,语气平和地说道:“谨遵二老之命。”

待这对夫妇离开,许夫子望着田维翰,低声问道:“你可曾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

田维翰摇头,“我从未提过半字。”

许夫子皱眉不解:“那为何我们给孩子取姓‘容’,他竟无一丝惊诧?”

田维翰沉吟片刻,随即轻笑一声,“我们瞒得紧,他亦藏得深。”



卧房内,田子安逗弄着怀中的婴孩,眉眼间满是笑意。

许青阳几次悄悄打量丈夫神色,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问道:“你……就不好奇,孩子为何姓‘容’?”

闻言,田子安缓缓抬眼,“你比我小上几岁,连你都知道我的身世,我又岂会不知?”

许青阳微微低头,面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笑,“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父亲再三叮嘱,生怕提及往事会伤你心神,影响秋闱。他一片苦心,我也不便违逆,只盼你能体谅。”

田子安望向妻子的目光温柔而沉静,微微笑道:“岳父是一片好心,你守着这个秘密,也是一片真心。我若因此怪你,岂非成了不懂情义之人?”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声音柔和而坚定,“田家将我抚养成人,恩重如山。我会做个好儿子,也会做个好弟弟。无论孩子姓什么,我都不会辜负这一生所得的恩情。”

许青阳眼眶微微一热,问他:“那你……是怎么知晓的?”

田子安沉默片刻,目光望向窗外,似落在远方的天际,久久不语。



田子安的身世有些复杂。他的祖父容北昌,在本地官居同知一职。父亲容恒不爱文只爱武,新婚燕尔之际,受命奔赴边疆任职。一年多后战事骤然爆发,不幸为国捐躯。

家中娇妻刘氏产下麟儿才刚满一个月,忍受不住悲痛。夜间趁婴儿睡着,她竟在房内自缢,为夫殉情。

冥冥间,婴儿似有感应,醒来不停地啼哭。容北昌夫妇被惊醒,以为是孩子饿了,刘氏会哄喂奶,就并未立即起身。

过了一会儿,孩子哭声非但未减轻,反而愈加的大声。容夫人忍不住,起身去儿媳房中询问。

这才发现刘氏吊在房梁上,慌忙呼唤人进来相救。可此时的刘氏身上虽还有热度,却已气绝。

此后,小儿由容北昌夫妇抚养。容夫人本就老来得子,这会儿要全身心抚育孙儿,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偏在此时,容北昌受知府贪墨事情牵连,被关入牢中,很快因病死在了里面。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容夫人承受不住,来不及托孤,便撒手人寰

虽说几个月后案件终于查明,容北昌实属无辜,但对早已倾覆的容家而言,这迟来的真相已无实际意义。家道中落,亲人离散,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婴儿,无人收留,无处可去。

田维翰得知此事后,心生怜悯,便向官府报备,将那名婴儿领回抚养,并为他取名“子安”。虽非亲生,却视如己出,从未薄待。

许夫子和田维翰是同窗挚友,对此事亦知之甚详。二人默契地将孩子的身世隐瞒下来,从未在田子安面前提及半字。

后来,当田子安少年求学之时,许夫子更是倾力相助,不仅悉心教导,更多方照拂,极尽己能。



那么,田子安到底是怎么知晓自己身世的呢?

这事情要说回到他十六岁时,那时他在穆家陪穆文杰读书,本来教得好好的,但却毫无征兆地被辞退。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事情,穆文杰的母亲其实是田维翰的妻子方氏,她并不是走失,而是嫌弃田维翰贫穷,偷偷跟有钱的鳏夫跑了。

这个鳏夫就是穆员外,那会儿方氏与他偶然相识,两人一见钟情,不久便有了首尾。情深意浓,方氏决定私奔。

当田子安到穆家做事,方氏与他聊过两回,得知他父亲竟是田维翰后,心中大为震惊。害怕当年偷跑的事情被发现,就怂恿丈夫将田子安辞退,以免节外生枝。

方氏和穆员外的一番交谈,恰巧被藏身在暗处的田子安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不是田维翰的亲儿。那一刻,他如坠冰窟,心中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复。

回到家中,他强作镇定,脸上不露丝毫异样。对田维翰只字未提此事,也从未向任何人吐露半句真相。

在他心中,田维翰虽非亲父,却胜似亲父。两位姐姐待他,更是掏心掏肺。这一家人,用尽真心和温情,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所以,在经历穆家事情之后,田子安心里就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让父亲和两个姐姐过上好日子。他要拼尽全力,出人头地,让父亲面上有光。

如今,这些愿望他已一一实现,以后,前进的脚步也不会停止。至于方氏之事,田子安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它深埋心底,不告诉父亲。

父亲这一生历经坎坷,好不容易安享如今的平静生活,又何必让一个早已无关紧要的人,再次搅乱他的心境?

有些真相,不说,是对亲人最好的保护。



三年后,田子安高中进士,自此踏入仕途。

每逢审案,他总说:“我多一分审慎,查清一案,这世间便少一个冤魂。”

此后经年,他步步稳进,官阶渐高。然而无论身处何位,始终坚守初心,秉公执法,清廉自守。

其子孙后代,亦多为才德兼备之人,门第绵延,世代昌隆。

生命从不是对过往的复刻,而是向未来的奔赴。最好的馈赠,也从不在回眸的旧梦里,而是在前行的路途中,悄然生长。

(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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