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修鞋摊总在暮色里亮起一盏小马灯。玻璃罩上蒙着层薄灰,把灯光滤成昏黄的纱,轻轻盖在老李头的蓝布围裙上。他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捏着锥子穿过牛皮鞋面时,指腹上的老茧蹭过皮革,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时光的纹路。鞋摊的铁皮盒分了三层,最上层摆着不同型号的鞋钉,长短不一的钢针插在泡沫板上,针尖闪着冷光;中层放着几卷蜡线,棕色的、黑色的,线轴上还缠着去年冬天剩下的半截红线;最底层压着块褪色的手帕,里面裹着张泛黄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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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粗辫子,蓝布褂子的领口别着枚塑料蝴蝶,手里举着双布鞋,鞋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石榴花。老李头每次拿照片时,手指都要在围裙上蹭半天,然后轻轻捏着照片边缘,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碰碎里面的时光。有次我蹲在摊前看他修鞋,他忽然指着照片说:“这是我家老婆子年轻时的样子,那会儿她总嫌我修鞋的手艺配不上她的绣花针,却还是天天送布鞋来让我磨鞋底。” 说话时,他手里的锥子停在鞋面上,灯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转了转,像是藏着没掉下来的泪。
隔壁的裁缝铺飘出淡淡的樟脑味,张婶踩着缝纫机的声音从早响到晚。她的缝纫机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木踏板被踩得油光锃亮,机头的铁皮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像谁用指甲在上面画了一辈子的画。裁布料的案子上铺着块厚玻璃,边缘磕掉了一角,玻璃下压着各种碎布头:红色的绸缎边、蓝色的的确良角、带着细格子的棉布头,像是把整个春天都压在了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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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婶的顶针磨得发亮,银白的圈上布满细密的凹痕,那是无数根钢针留下的印记。她穿针时总要把线头放在舌尖舔湿,再用拇指和食指捻成尖尖的一缕,眼睛眯成条缝,直到针头穿过线孔,才舒口气用牙咬断线头。有次我送过去的衬衫袖口磨破了,她翻出块浅紫色的碎花布,在破洞处缝了朵小小的蔷薇,“这样穿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新样式呢”。缝纫机的针头上下跳动,线轴转得飞快,把暮色里的光都织进了布纹里,针脚细密得像撒在上面的星子。
巷子尽头的剃头摊支着块掉漆的镜子,镜框上的红漆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像老人脸上褪不去的皱纹。王师傅的剃头刀用了半辈子,刀身磨得薄薄的,在灯光下能照见人影,每次用之前,他都要在帆布上荡几下,“唰唰” 的声响里,能听见岁月被磨亮的声音。
剃头的藤椅腿上缠着圈布条,那是去年冬天怕冻着老主顾特意缠的,布条的颜色早就褪了,却还牢牢地绑在上面。老人们总爱坐在藤椅上唠嗑,从庄稼的收成说到谁家的孙子娶了媳妇,王师傅手里的剃刀不停,顺着头皮的弧度游走,白花花的发屑落在蓝布罩单上,像落了场细雪。剃完头,他会用热毛巾在客人脸上捂一会儿,再拿出那把磨得发亮的刮胡刀,刀刃贴着皮肤轻轻滑过,连带着把岁月的痕迹也刮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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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越来越浓时,巷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老李头开始收拾修鞋摊,把钢针、蜡线、照片一一放进铁皮盒,小马灯的光跟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张婶踩着缝纫机的节奏慢了下来,剪刀收起时发出 “咔嗒” 一声,像是给这一天的忙碌画上了逗号;王师傅的藤椅空了,他正用布擦拭那面老镜子,镜片里映出他自己的白发,和远处慢慢爬上来的月亮。
我踩着石板路往巷口走,鞋跟敲在地上的声音,混着收摊的动静一起散开。老李头锁铁皮盒的声响 “咔嗒” 一声,张婶关缝纫机的声音 “哐当” 一下,王师傅收起剃头刀的 “唰啦” 一声,像是无数双手在暮色里轻轻拍了拍时光的肩膀。回头望时,巷子深处的灯光还亮着,老手艺们像一颗颗钉子,把日子钉得稳稳的,让每个走过的人,都能在时光里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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