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海帆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发小们!
九瓷是江西省九江电瓷厂的简称,我父母曾在这个厂工作,所以,我和厂里所有职工的孩子一样,在那个年代都被统称为“九瓷的euor(一个汉语拼音拼不出的字,意思是孩子)。
我们这些孩子都是厂里的职工子弟,60年代,由于教育资源缺乏,很多厂都办起了子弟小学,所以,我们这些孩子既是厂子弟、又是邻居,同时还是小学同学。
我们这些孩子都有着同样的人生起点,在一个厂区居住、生活,在一个学校读书,上学放学走的是同一条塔岭北路,打饭和买冰棍的地方是厂里的食堂和冰室,甚至“赤膊相见”洗澡的地方也只有厂里的大澡堂子,所以,我们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曾经宽敞的塔岭北路现在已经成了自由市场
孩子的父母们多来自九江周边的地方,有瓷都景德镇、南昌、抚州其他城市的、也有都昌、湖口、彭泽、武宁等九江地区的,大多数是刚刚转入城市的农业人口,只有极少数从外省大城市“下放”来的,比如上海资本家夏梦生和他的小姨太,还比如北京到此的我的父母。
从1965年到1973年,我和我的这些小伙伴在一起生活了8年,这8年中,我们经历了文革的最狂热的时期,我们一起看见了厂领导被批斗、子弟小学的黄老师被“揪出”、同学的爸爸亲自高喊口号打到自己的儿子、“反革命”吴光华见谁都低头认罪等残酷的现实。也追随者厂里威风凛凛的管乐队上街宣传毛泽东思想、看同学李玉林在厂宣传队演越南话剧《南方来信》中的孩子而笑的前仰后合,还冲进被武斗打的无人看管的白求恩大学看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和去九江食品厂偷堆积成山的糖果和饼干,总之,那时候九瓷的孩子不读书,就是跟着运动起哄并参加运动,所以,我们的小学、中学都是在混乱中度过的。
这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可以不读书也没书读的8年,所以,我们也是历史上少有的从小学开始就不读书的一代,所以,是时代让我们变成了“野孩子”。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受到类似于后来应试教育那样的刻板的教育,这些“野蛮生长”的孩子的天性没有受到束缚,所以他们的心智得到了自由的生长,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们的童年却非常快乐,这对日后他们的生活也产生影响。
记得有个同学叫小朱,他经常一个人从九江跑出去,从7、8岁跑到10来岁,据说跑了全国许多地方,我们一上课,见他的座位空了,就知道,他又去全国“免费旅游”了,开始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挺着急,到处找,后来干脆也不找了,知道这孩子丢不了,果然,有一次据说还是乘空军的飞机从东北飞回九江军用机场的,回来后小朱眉飞色舞的跟我们吹他的冒险经历,听得我们好生羡慕。这个小朱后来不知所踪,但以他这么小“跑江湖”的经历,他长大应该是个“饿不死”的人。
邻居程松柏的大女儿程国英,也是我的同学,从小便显示出她能干和吃苦的一面,她家弟妹多,生活条件差,国英很小就帮着母亲干家务,洗衣做饭无所不能。时隔四十多年后,我再得到她的信息时,她已经是有多处店铺和房产、儿孙满堂、日子过得很好的女老板,我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因为,这些都是一个童年时便勤勉的人的必然所得。
昔日的苦孩子,今日的女老板程国英
前面说到的李玉林,小学时是我们厂有名的“翻生”(调皮的)孩子,但是,正因为他头脑灵活,所以当他参军在“中越”之战中遇到危急的时候能够化险为夷,逃出生天,而且还立下了战功,成为了战斗英雄,当我们多年前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都说“他那个人打起仗来不会吃亏。”
当年“翻生”的战斗英雄李玉林今年也60岁了
我小学一直到中学的同学马福君是个回民,在那个时候,他的父亲马师傅就在家门口教我们这些愿意学武功的孩子们站桩、打拳,小马是他家兄弟几个练的最好的一个,身手灵活、动作潇洒。几十年后他已经是九江武术协会的主席,徒弟满天下,还带着选手到处参加武术比赛。
18岁的马福君在练武
我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的涂湘文能说会道,很年轻的时候就当上了九江啤酒厂的厂长,到处推销啤酒,把厂子的经营搞得有声有色。而没想到的是,她50多岁之后又和她的先生老宋一起跳起了国标,结果在九江和省里多次获得一等奖,前不久还代表江西省来深圳参加全国大赛,看上去,这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仔细一想,她也是九江二中文艺班舞蹈队的底子。
今年60岁,比赛获冠军的涂湘文和先生老宋
不读书的孩子不一定不学习,游江顺比我们大一点,不跟我们同级,那个时候他就拜厂里的老画工刘雨岚为师,其实,这个老画工是因运动下放到我们厂的一位国画家,所以“老儿”(游江顺的外号),很小就得到国画的正规训练,后来也成了丹青好手。
厂里“隐藏”的高人很多,我们厂铜管乐队的指挥老邹便是一位前国民党管乐队的指挥,他不但把厂里的管乐队搞成了一块“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金字招牌,还影响了许多热爱音乐的人,我的发小周景萍后来也成为管乐队的一员,小号吹得溜溜的。当然,现在从老邹的女儿邹志琳在“全民K歌”发布的歌声中,也能听到他父亲对她在音乐上的教育和传承,邹志琳也是我们小学同学。
昔日的铜管乐手,今日的太极高手周景萍
和那些自小就调皮、热闹的孩子相比,我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吴焕南显得很“低调”,印象中她很小的时候经常拎着个很大的白铁皮水桶来我们“三楼宿舍”吃力的拎水,那时几栋宿舍只有一个水龙头。她不太说话,按现在的话说有些“高冷”。但,四十年后再见到她,她已经是个能每天把小日子过得无比精致,能从一花一草、一晴一雨、一茶一点中得到享受和快乐的人,关键在于,看起来内向的她现在已经是九江颇有名气的“女高音歌唱家”和著名的“诗歌朗诵者”,她给自己的微信名取名“雅姐”,我觉得,她的生活追求也体现了所有我们这些经历了大俗年代的孩子们对“雅”追求。人,不能总是生活在浮躁和狂热之中。
现在,吴焕南也退休了,她用一本“限量版”的《用热情点燃生命的激情》的“公开的私人日记”又展现了她不为人知的文学功底和文艺风采,原来,她的一切都来自于她那有文艺情怀的父母和家庭,来自于喧嚣的时代她独自一人悄悄进行着的自我修炼。
今年60岁,正在登台演唱的“雅姐”吴焕南
吴焕南的新书《用热情点燃生活的激情》封面
从1973年我们家搬离电瓷厂宿舍至今,我和“九瓷的孩子们” 分开已经45年了,对他们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了,只是偶尔从一直没断联系的、我的发小张武那里得到某人如今怎样一类的信息。张武退休前在银行上班,一辈子本本分分,但是,他却是个有超强记忆的人,对于过去“电瓷厂那些事儿”可以说是清清楚楚、分毫无差地记着,谁家爸爸叫什么,怎么去世的,谁家住谁家隔壁,谁家妹妹嫁给谁了,可以说,没见过对往事记得这么清楚,脑袋这么好用的人。其实,张武的祖辈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只是49年之后被“革了命”,她母亲才从大小姐流落到了我们厂的贫民窟之中,但是,家族智慧的血脉是不会被割断的,张武和他的妹妹很聪明,他的女儿更是以自己的主见和聪慧在深圳站住了脚跟,他这个家族又在重新崛起之中。
由于时代的羁绊,“九瓷”的孩子们大多数没有读过大学,而且基本上一辈子都工作、生活在九江。对于我来说,和他们重新通过微信建立联系并于现实中重逢,有些人其实已经不是老同学,而是“新朋友”,找回记忆有时其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是,不管我是否能够忆起往日故事,他们的笑脸总让我和梦中的一些印记重叠,这让重逢也变成的如在梦中。在梦中,过去的苦难已经褪色,而时间却给梦酿出了温情,这是几十年“行走江湖”没有过的温情。
部分“九瓷的孩子”欢聚合影
【编后记】
我们希望听到的最精彩的、最有价值的故事,或许永远也不会被写下来,只能如孙老师文章中这样,一笔带过。文中那位前国民党管乐队的指挥老邹的故事,见孙老师的另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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