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涧记
夏日十华里的草木与光阴
七月的日头正毒,新修的柏油路被晒得发黏,空气里飘着灼人的热气。顺着当地人指的路拐进山口时,忽然有股凉意漫过来——青龙沟到了。沟名里带“龙”,总觉得该有几分神秘,果不其然,刚进沟口,就撞见一汪潭水卧在绿荫里,是为青龙潭。
潭水清得不像话,能数清水底石壁的纹路。青石板沿着潭边铺展开,被经年的水汽润得发亮,石板上竟真有龙纹:鳞爪蜿蜒,从潭边一直延伸到草丛里,像是这条龙刚从水里钻出来,半截身子还藏在石下,只把脊背亮给人看。
当地人说,这沟就因这潭、这纹得名,十华里长的沟谷,都算这条“青龙”的地盘。
沿潭边的小径往里走,沟谷渐渐幽深。两岸的树把天遮得只剩一道缝,菖蒲和水竹挤在溪边,绿得淌油,叶尖垂着的水珠坠进溪里,叮咚一声,惊飞了几只灰雀。
它们扑棱棱掠过水面,翅膀扫起的水花溅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抬头时,忽见桃枝从崖边探过来,鲜红的果子坠在枝头,被阳光照得半透明,像裹了层蜜糖。蝉鸣在这时炸开,先是一只起头,接着满沟的蝉都应和起来,和着溪声,倒成了最热闹的背景音。
越往上走,沟谷越开阔。先前逼仄的溪涧变成缓坡,勤劳的人家把山坡拾掇得平平整整。
玉米秆举着绿缨子站成排,烤烟的圆叶上还挂着晨露。最惹眼的是那片芍药地,足有百亩,虽然花期已过,肥厚的叶片却铺得满地都是,风过时掀起绿浪,让人能想见春末时,这里该是怎样一片绯红如云。
守地的老汉说,春看芍花秋收药,这些坡地从不偷懒,人也跟着有奔头。
再往里走,就撞见了人家。土墙糊着黄泥,屋顶盖着青石板,像从山里长出来的一样。猪圈里的老母猪正哼哼着哄小猪,鸡群在菜畦边刨虫,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又被屋檐下织网的老猫瞪了一眼,悻悻退开。
屋前的黄瓜架爬满了藤,小黄瓜顶着黄花垂下来;房后的葡萄藤顺着墙攀,紫莹莹的果子串在叶间晃。一对老夫妇正摘豆角,见我路过,直往屋里让:“来喝口茶!太阳灶烧的,比井水还解渴。”
粗瓷碗里的茶水冒着热气,茶叶是山里采的野茶,喝起来带点涩,咽下去却有回甘。老太太说,住这儿好,柴在屋后,水在溪里,菜在院里,不像集镇上,连撒泡尿都得算水费。老爷子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说这房子住了三代人,石板屋顶漏了就换块新的,土墙裂了就糊层泥,啥都旧,啥都实在。
爬到沟垴时,日头已偏西。风从山外漫过来,吹得人通体舒畅。远处的李家坡像块绿绒毯铺在天边,坡下就是扫金店的遗址,只剩几截断墙埋在草丛里。
同行的老人指着断墙说,早年间这里真有金砂从溪里流,有人开铺子扫豆炼金,后来不知咋的就败了。“传说罢了,”他笑,“但这山里头,藏着的故事比石头还多。”
往回走时,蝉鸣渐渐歇了,溪声却更清。十华里的沟谷,从潭水的清凉到花果的甜,从田垄的绿到屋檐的暖,最后落在断墙的传说里。原来青龙沟藏着的不是龙,是山与人相守的光阴——像那青石板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温润,却永远鲜活。
作者:张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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