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间昏暗的灯光下,在周边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中,磊子独自站在屏幕前,胀红着脸,歇斯底里地吼唱着“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不敢说出口……”
几乎每次和磊子到KTV唱歌,我都能看到这一幕。
磊子和婉君是高中同学,两人都没考上大学,毕业后,磊子跟着二叔跑建材生意,婉君和小姐妹合伙在市里大观园街区租了个铺子卖时尚女装。
有一回,磊子陪二叔家的堂妹去大观园买衣服,转着转着,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扭头看去,愣了几秒才认出是女同学。
“她瘦了一些,发型变了,穿的衣服很漂亮,整个人比以前好看太多了。”
读书时,磊子和婉君的关系并不熟,他坦言自己是“外貌协会”成员,从这次重逢才开始喜欢婉君的。
回去后,磊子就天天在QQ上找婉君聊天,嘘寒问暖,东拉西扯,聊天气,聊自己的见闻,聊以前的同学。无论他讲什么,婉君从不敷衍,除了忙生意的时间外,几乎是秒回信息。
但磊子读书时成绩不好,长相平平,也不是篮球高手、运动健将,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也就迟迟没向婉君表白。
毕业近一周年的时候,婉君约磊子回学校去看花。教学楼下有条三百来米的步行绿道,两旁种满了桅子花。花开的时候,走在当中,芬香四溢,心旷神怡。
此后多年,每每闻到桅子花香,磊子就会想起母校,想起那个温暖的夏日午后,他与婉君并肩漫步在绿道上,随着步伐移动,他的右手与婉君的左手会不时相碰。
磊子的内心一直在做着挣扎,当快要走出绿道时,他把心一横,直接牵住婉君的手,没有松开。
婉君停下脚步,磊子侧过身,紧张地看着她,忐忑道:“我们在一起吧。”
婉君笑盈盈地盯着他:“试试呗。”
年轻人的爱情来得猛烈,两人又不再是学生,没那么多顾虑,很快便住在了一起。
当时婉君是和姐妹合租的,离大观园不远,方便看店。磊子在城郊租了个小房子,每月100元,就一间卧室连个小卫生间。
磊子没事就到店里陪婉君,给她带些零食。婉君不上班的时候,坐40分钟公交车到磊子那,帮他洗衣服,打扫房间,用新买的电磁炉和电饭煲做好饭等他回来。
房间太小,没地摆饭桌,磊子弄了个床上小桌,桌上摆菜盘,他俩一人端着个碗,对坐着吃。
磊子最喜欢婉君做的红烧排骨,排骨处理得干净,没有一丝腥味,糖色上得恰到好处,豆瓣酱搭配少许黄豆酱,浸入酱油和蒜的香气,中火炖半小时后放入七八分熟的土豆再煮五分钟收汁起锅,排骨入味脱骨,土豆软而不烂,磊子每次都会吃个精光。
吃完饭,磊子包揽洗碗活计,收拾完毕,带婉君出去散步,沿途买些便宜水果,回到家,再一起用磊子的笔记本电脑追剧。
十八九岁的年龄,不考虑结婚,不考虑买房,不考虑生养孩子,不考虑怎么和对方的亲友相处,完全沉浸在甜蜜的二人世界里,物质生活虽不算宽裕,精神层面却很富足。
直到半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这份宁静的幸福。
磊子跟车送一批建材到外地,下雨路滑,车辆向右发生侧翻,司机只受了点轻伤,但副驾驶这边撞到护栏,造成磊子轻微脑震荡、两根肋骨骨折。
出事的时候,雨还没停,天灰蒙蒙的,磊子只觉视野变得越来越暗,昏迷前最后的念头是:完蛋了,我还没娶婉君呢。
等他醒来,已经身处病房之中,缓缓睁开眼,迎上了婉君焦急殷切的目光:“你别动啊,放心,只是肋骨骨折,没什么大问题,明上午就安排手术,手术完住院半个月就能回家休养。”
“你怎么在这?”说话时,磊子只觉头部和胸腔处同时传来一阵疼痛,不由皱起了眉。
“司机给二叔打的电话,二叔叫上我开车过来的。司机没事,这会儿和二叔去交警队处理事故了。”
磊子和婉君确定关系后不久,就带她见过二叔。爸妈长期在外地打工,他从小和二叔待的时间多,在他心中,二叔比他爸还要亲一些。
婉君大方得体,嘴巴乖巧,二叔很是喜欢,还说以后磊子敢欺负婉君就告诉他,他绝饶不了这小子。
做手术前,磊子有些焦虑,婉君一只手轻轻拉着他,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像哄小孩子似的,不停地宽慰。
有爱人的陪伴与鼓励,磊子心中踏实了许多。手术历时四小时,非常顺利,麻药劲过去后,磊子再次从病房里醒来,仍然一眼就看到了婉君。
磊子住院半个月,婉君一直陪着。服装店就两个人,婉君不去,小姐妹就得天天从早忙到晚,磊子觉得过意不去,第五天的时候让婉君去上班,说他自己能行,婉君撇嘴道:“我可做不出丢下你一骨折病人的事儿。”
出院那天,二叔开车来接他们。这时磊子才知道,那天他们刚一过来,婉君就提议,她到医院照看磊子,二叔去处理事故。入院手续是婉君办的,预付款也是她交的,出院时走完保险自费了三千多。
二叔说磊子是送货途中出事,这钱得他出,婉君执意不要,说二叔平时很关照磊子,带他入门、教他行业里的门道,既是他的长辈,也是师父,不让二叔给。
“傻丫头,我更是他老板,他这是工伤,该我给,你非要拒绝,是不是想让我把营养费也算上啊?”
“不是不是。”婉君连忙摆手,又看向磊子征询意见,却见磊子眼眶湿润,忙问他是不是伤口痛,磊子摇头,也不管二叔在场,就说:“等我伤养好了,咱们就结婚吧。”
婉君愣住,脸上泛起红晕,却听得二叔的声音:“你俩现在这年龄,怕还扯不了证。”
“那可以先办酒,昭告亲友,等时间到了再办手续。”住院这段时间,婉君对磊子的照顾无微不至,磊子大受感动,他反复想起出事前自己脑海中闪过的遗憾念头,决定尽快落实。
恋爱可以是两个人的事,结婚就不行了。
磊子好办,父母出身农村,没文化,对他这个读书人的管理很宽松,从小到大,一些重要的选择基本都是磊子自己做的。当天一回到出租屋,磊子就给爸妈说了这事,他们不出预料地同意了,只说在时间上得商量下,最快也得安排在春节,他们每年都是春节才回家待上二十来天。
打完电话,磊子高兴又期待地看着婉君,婉君半咬着嘴唇,喃喃道:“我爸妈有些古板,等你伤好了,我回家当面和他们说。”
磊子养伤期间,婉君除了去店里上班就是陪他,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营养餐补身子。
生意少了一个得力助手,二叔忙了许多,只抽空来了两次,带了些营养品,又执意留了一千块钱。
二叔问他们婚事商量得怎样了,磊子看向婉君,似赌气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一句话怵得婉君有些尴尬,她立马表态:“我前几天在电话里给我妈提了提,现在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就回去和他们说。”
婉君的家在安川县城,她上午十一点到的,之后就没了消息。
磊子在焦虑不安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连婉君临走前特意给他准备的红烧排骨吃着都少了几分滋味。
晚上九点,磊子实在忍不住,给婉君打电话,被挂断了,但婉君马上发来消息:“你早点睡,等我明天回来说。”
磊子哪里睡得着,近乎一夜无眠,当他顶着黑眼圈红眼睛等到次日回来的婉君时,发现她比自己还厉害,红红的眼睛好似哭过。
“怎么样了?”磊子忐忑地问。
“不管他们。”婉君直视他,神色笃定。
“怎么可能不管!”
“你吼我做什么?”婉君的泪水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满脸委屈:“我在家被凶,到你这还被凶。”
磊子愣了愣,恢复了些理智,但内心的烦闷、不安和瞬间产生的憋屈情绪仍未消散,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在面对被否定被拒绝的情形时,有习惯性的应激反应:“他们不同意咱俩在一起?”
在婉君的哽咽声里,磊子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婉君父亲是县城初中数学老师,母亲是县医院的护士,他们一直希望婉君能找一个工作稳定、家庭没有负担的对象。显然,磊子这两方面都不符合。
婉君说磊子踏实、勤快,最重要的是对她好,但在父母眼中,这些都不足以抵消两大硬伤。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出身农村的父母以后养老看病负担重,势必压得他们的小家庭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任凭婉君说破嘴皮,父亲就是两个字:不行。母亲则说:“我们就你一个女儿,要对你的幸福负责。”
婉君是哭着离开家的,她从小是乖乖女,对父母言听计从,但这一次,她决定遵从内心的选择:“反正他们离得远,咱们先别理,等过一阵子,他们没那么抵触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婉君一个月没主动往家里打电话,父母的语气终是软了些。婉君以妈妈为突破口,时不时给她吹吹耳边风,旁敲侧击地夸赞磊子。
这年国庆节,婉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带着磊子回了趟家。
磊子的伤已经养好,剪了头发,刮了胡须,又买了身新衣服,年轻人的精气神一下就出来了。
但受婉君父母先前态度的影响,磊子内心很忐忑,没有自信。
婉君父亲从见到磊子的第一眼起,目光中就带着审视,让磊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父母问了磊子许多问题,近乎把他家里背景刨了个底朝天,尽管这些情况婉君一早就和他们讲过了。
从父亲的语气里,磊子感受到了明显的不满意。他内心很煎熬,有种想要快速逃离的冲动。
一旁的婉君几次出声岔开话题,试图阻止父亲咄咄逼人的气势,直接被无视了。
磊子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在婉君家里待的几个小时,他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幽黑夜晚,那种压抑的氛围,近乎让他喘不过气。
这次会面的结果与婉君的期待背道而驰,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来自母亲转述的代表父母二人的共同意见:不认可磊子。
除了介意磊子的工作和家庭背景外,还添了两条:磊子不善言辞,个子太矮。
婉君净身高一米六,磊子仅比她高两厘米,如果婉君穿高跟鞋,看着会比磊子还高,父亲的意思是,这不仅让人笑话,还会影响下一代。
婉君本想瞒着磊子,但脸色没藏住,何况磊子不是傻瓜,从婉君家出来时,他就苦笑着说了一句:“我看多半没戏。”
磊子从不为自己出身农村而感到自卑,身高却是他的死穴,是他最怕被人指指点点的软肋。
婉君依然坚持,说是父母不同意她就不回去。磊子却无法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见面时的场景不时在眼前浮现,还有那些细数他“缺点”的话语,都严重伤到了他的自尊。
他深知自己无法逾越这条鸿沟,开始刻意疏离婉君,对她爱搭不理,当婉君忍受不住这种冷暴力而流着泪质问他时,他心如刀割,嘴上却说:“你想多了,我只是最近有些忙。”
他确实忙,二叔的生意扩大了经营范围,与好几个外地公司有了业务往来。每当有出差的机会,磊子都是主动包揽,二叔担心地问婉君会不会不高兴时,磊子总拍着胸脯说:“不会,年轻人就要以事业为重嘛。”
刚开始只是洽谈业务,短则一天,长则三五天。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二叔决定在川南片区建立经销网点,负责人得常驻那边。
二叔首先想到了磊子,自家人才放心,却依然担心影响他的个人问题。
为了打消二叔的顾虑,磊子给二叔讲了实话:“我和婉君不可能了,那是她亲爸,我不会自私地要求她为了我与他们断绝关系。就算以后他们对婉君让步,勉强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心里那根刺也永远扯不出去,我们不会幸福的。”
“混蛋小子,婉君都能坚持,你这就受不了了?他说你没出息,你就混个人模狗样的给他看看。”
磊子摇头,二叔又语重心长地劝了好一阵,磊子还是摇头。
“唉,婉君对你这么好,错过了你娃要后悔。”
这天晚上,磊子告诉婉君这个消息时,侧着头,没敢看她眼睛。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婉君拉起他的手问。
“刚开始事情多,最少也得两个月,以后争取一个月回一次吧。”
“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磊子盯着婉君额头:“你有自己的事业,没必要这么做。”
“我愿意啊。”
“我迟早是要回来的。”磊子抽出手,捋了捋婉君额头垂下的刘海,看到她眼角溢出了泪水。
他轻轻擦去,柔声道:“以后别动不动就哭。”
离开的时候,婉君送磊子去火车站。在售票大厅,磊子拿着行李,她让磊子把身份证给她,去帮着取票。
到了进站口,磊子转身告别,却讶然地看到婉君手里也有一张票。
“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看着婉君满脸的欺许,磊子差点说出那个“好”字,但最后,他还是摇了头。
“逗你玩的,我什么东西都没带呢,只是想再送送你,看到你上车。”
在候车室,婉君坐在右侧,一直斜靠在磊子肩上。磊子侧头看去,她闭着眼睛,睫毛弯弯微微向上翘着,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磊子右手从她背后绕上来,轻抚在她的头上,用心地感受着婉君长发的柔软,闻着清新的发香,努力地想要记住这一刻。
车来了,检票进入。两人随着熙熙人群往前挪动,一路无言走到站台。
等到其他乘客差不多都上车了,磊子与婉君相向而立,神色尽量表现得如同往常:“我走了啊。”
婉君猛地上前两步,用力环抱住他,像是要把他勒进自己身体。
“快开车了。”磊子提醒说。
婉君没有动,几秒后,磊子只觉脖子处传来一阵温热,那是婉君的吻。
尔后,婉君推开他说:“去吧。”
此刻的她,泪流满面。磊子只觉心脏一阵刺痛,不敢再看,转身快步迈向车门。
列车启动向前,婉君站在那里目送着磊子,直到距离越来越远,爱人的身影在双方眼中消失不见。
磊子感到左边肩膀处有些异样,用手摸了摸,发现那里的衣服湿了一大块,已经浸入到里面的肌肤。
磊子知道,那是婉君的泪水。
分别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现,磊子脑海里回荡着吴奇隆沧桑音色演绎的《祝你一路顺风》:“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磊子还记得,这首歌,是高二的时候,婉君教会全班唱的。
到了宜宾的落脚地,磊子给婉君发消息报平安,婉君回复:“知道了,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太拼了。”
磊子回复:“嗯,你也是。”
此后,两人很有默契地,互相都没有再发消息。
其实磊子不主动找婉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当婉君突然也不再找他,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翻开婉君的聊天框,打了些字又删掉,或是在号码盘上拨出婉君的号码,最后却按了退出键。
他拼命工作,把自己的时间填得很满,疯了似地发展业务,经常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实在太饿了就在路边摊买两个馒头就着矿泉水凑合。
只用了半年时间,磊子就把川南片区经销网点撑了起来,与近五十家公司签订了长期合作合同,最近一个月的营业额直逼二叔在绵阳的大本营。连二叔这个行中老手,都不得不惊叹磊子超乎常人的办事效率,给他发了一个大大的业绩红包。
那是2010年,磊子刚满20岁,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过万的月工资。
我不由给他竖起大拇指:“牛啊,我当时工资才两千多。”
磊子苦笑:“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甚至一点都感受不到快乐。因为,我没了最想要分享喜悦的人。”
不仅如此,那半年时间里,除了面对客户时的阿谀奉承,磊子一次都没有笑过。虽然事业突飞猛进,好消息不断,但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他抽空回了一次绵阳,忐忑中夹杂着几分自己也知道不合实际的幻想,先去了出租屋。
打开门的刹那,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目之所及,房中陈设一目了然,与他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动——唯一的变化是,整洁的床褥上方,被细心地铺上了一层透明塑料膜。
磊子快步走到他从网上购置的简易衣柜前,急切地拉开,里面除了自己离开时留下的几件衣物,空空如也。他再看向鞋架,属于婉君的女式拖鞋也不见了踪影。
磊子一把扯掉床上的塑料膜,鞋都没脱就趴了上去,把头埋在之前婉君睡的枕头里,用力呼吸,想要找寻爱人的气息。
尔后,磊子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抽搐……
第二天,磊子去了婉君的衣服店外,远远看了好一阵,只见着她闺蜜的身影。
磊子走进去,闺蜜见着他,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就没再说话。磊子忍不住问:“婉君呢?”
“她早不在这里了,你不知道吗?”
磊子心里一沉:“她去哪里了?”
“你自己问她呗。”
一句话堵得磊子哑口无言,悻然离开。
回宜宾的火车上,磊子终是在婉君的号码页按下了拨打键。
“你离开绵阳了?”
“嗯,我到上海来了,我小姨在这边开公司,之前就一直让我过来帮忙。”
“那怎么之前没去,现在去了?”
“之前眼界小,不愿离开家。现在想通了,想出来看看。”
“那……挺好的。”
“嗯,你有机会来了告诉我啊,请你吃饭。”
“这是打算不回来了?”
“短期看是不会了。”
“好的。”
“嗯,没事我先挂了。”
“嗯。”
心中千万言,却是说不出。曾经亲密无间可以彻夜畅谈不眠的爱人,变得这般相对无言,实在让人哀伤。
那是磊子倒数第二次与婉君联系,倒数第一次,是三年后,他收到婉君婚礼的电子请柬。
磊子盯着一对新人的合照出神,婉君一袭洁白婚纱,新郎穿着蓝西服白衬衫。两人背靠着背,一起转头看向镜头,婉君五官精致,肤色白里透红,笑颜如花,新郎戴一副金框眼镜,阳光帅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磊子有些不情愿,但内心还是不由得冒出四个字——郎才女貌。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皱起了眉头。
照片是全身像,两人的头顶近乎齐平,和当年磊子与婉君站在一起差不多。
磊子连忙往下看,新郎站得很直,没有刻意弯腿或是半蹲的动作。磊子如遭雷击,浑身动弹不得。
这天晚上,磊子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他给婉君发了几条消息。
“恭喜啊。”
“我一定来喝喜酒。”
“你以后一直都在上海了吗?”
“你男朋友很帅,祝你幸福。”
每一条信息之间都隔着几分钟,磊子发了后,就一直盯着屏幕,但始终没收到婉君的回复。
在意识彻底被酒精麻痹前,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你爸爸会介意他的身高吗?”
第二天上午,磊子十点才醒,头痛欲裂,胃里一阵恶心,他挣扎着起床,洗了个澡,强制自己喝了一杯热牛奶,才回过些神。
拿起手机,提示有未读信息,他隐约回忆起自己昨晚的行为,颤抖着解锁手机,果然看到了婉君的回复。
“谢谢,我以后应该都会在上海了,我爸是老古董,说不听,但我认定的人,他也没办法。父母嘛,最后都会向子女低头的,现在他俩相处得还不错,你要过来的话,记得提前给我说,我好订酒店。”
磊子请了几天假,哪都没去,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停喝酒,喝多了会吐,吐完接着喝,醉了就睡,醒了再喝。
婉君做到了,像当初她对磊子说的那般——不管他们。
磊子想不明白,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应该一开始就把身高作为重点条件考虑去选择么,怎么还是找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伴侣?
但他明白一点,为了那不值一文的自尊,自己彻底弄丢了最爱的人。
悔恨,自责,嫉妒,痛苦,空虚,无数负面情绪充斥着磊子的内心。他知道,如果此刻不把自己放倒,身体很可能会启动自我毁灭程序……
磊子将生命中的这段灰暗日子称之为“渡劫”。
假期结束,他重返岗位,恢复了往日的劲头,一心扑在工作上,外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片代表希望的绿地,也已枯萎。
婉君婚礼的头一天,磊子飞去上海,在外滩漫无目的地逛了十多个小时。
他知道,婉君在上海多年,作为上海最繁华地段的外滩,一定有她曾经来过的印迹。
因为
北方有你,我跋涉千里。
吹你吹过的风,就算是相拥。
走你走过的路,就算是重逢。
这天晚上,他没有喝酒,次日一早就去了婉君举办婚礼那家酒店。
在酒店门口,他看到了早就布置好的迎宾台,幕布上还是那张照片,他盯着笑意盈盈的婉君,嘴角也扬起了笑。
当婚礼车队缓缓驶来时,磊子退到远处,默默注视着这边。
头车停下,一边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新郎下车,飞快绕至另一边,打开车门,一手抵在上方车框处,一手扶着穿婚纱的新娘下来。
他们在门口迎宾时,磊子一直在看婉君,他要把她最美的样子牢牢印在心里,以便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反复回忆,一如当年在车站离别时他拼命吮吸婉君的发香一样。
上午十一点四十,迎宾接近尾声,新人打算离开,为稍后的婚礼作准备。
磊子还是没有迈步,直到婉君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蓦地想起,上一回两人分别,是婉君在站台看着他乘坐的火车慢慢驶向远方。
只不过,那次他是走向未知,而这次,婉君是步入幸福的殿堂。
他没有和婉君联系,也没让参加婚礼的同学带礼,静静地来,悄悄地去。
从这一天起,他把个性签名改成了“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至今未换。
此后,他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把工作之外的精力都用在了探寻美食与品尝美酒之中。
他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红烧排骨,排骨处理得干净,没有一丝腥味,糖色上得恰到好处,豆瓣酱搭配少许黄豆酱,浸入酱油和蒜的香气,中火炖半小时后放入七八分熟的土豆再煮五分钟收汁起锅,排骨入味脱骨,土豆软而不烂。
每次把这菜端上桌时,磊子都会介绍说:“这是我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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