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生死劫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摆动，李国强掐灭第七根烟头时，后视镜里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副驾驶座上堆着三张医院缴费单，最上面那张写着”肾移植手术押金：贰拾万元整”。

“老李，这趟跑完真得歇两天。“调度员老张扒着车窗递过运货单，瞥见他拧开两瓶风油精往太阳穴上抹，“西郊物流园那批建材要得急，客户说今晚十二点前不到就换合作商。”

轮胎碾过国道坑洼处发出闷响，李国强能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妻子下午发来的语音还在耳边回响：“闺女今天又排到肾源了，可咱连上回欠的八万都没凑齐……“导航提示前方急转弯的电子音突然被刺耳鸣笛撕裂，黑色轿车从他右侧超车时溅起的水花糊住了整个挡风玻璃。

“不要命啊！“李国强的咒骂卡在喉咙里，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骤然收紧。三十米外晃动的黄光里，两道人影正穿过斑马线，穿红雨衣的小女孩踮脚去够母亲手里的彩虹伞。

刹车踏板触底的瞬间，他感觉有根生锈的铁钉扎进了后脑。十七小时连轴转的肌肉记忆背叛了他，本该踩死的右脚无意识抽搐着滑向油门。当安全气囊炸开的硝烟味灌满鼻腔时，他看见那把彩虹伞像断线风筝般飘向隔离带。

“妈妈…妈妈怎么在睡觉？“满脸是血的小女孩蜷缩在安全座椅里，粉红色蝴蝶结卡在变形的车门缝隙中。李国强踉跄着爬出驾驶室，沥青路面上蜿蜒的血痕正被雨水冲成淡粉色。

围观人群举着的手机闪光灯里，穿碎花衬衫的女人仰面躺在十米外，身下积水中浮着几颗从塑料袋里滚出的青苹果。戴眼镜的年轻人拽住他胳膊吼着什么，所有声音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我喊了五遍让你停车！“交警把现场照片摔在询问桌上时，李国强还在机械地重复”真的没看见”。监控视频定格在19:43:27，仪表盘时速显示79km/h，而该路段限速50。

法医报告比医院账单来得更快：王秀芳，女，32岁，颅骨粉碎性骨折当场死亡；张小娟，女，5岁，右下肢粉碎性骨折伴脾脏破裂。当民警展示小女孩手术中摘除的脾脏标本照片时，李国强突然弓着腰干呕起来，审讯椅脚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吱呀声。

“你知道现在儿童医院ICU多少钱一天吗？“受害者的丈夫张建军第四次堵在拘留所门口，通红的眼睛盯着李国强手里皱巴巴的谅解书，“我老婆是服装厂女工，每天骑车四公里就为省两块钱公交费，她死的时候帆布鞋底都磨穿了！”

庭审那天，李国强看见旁听席上的女儿戴着透析用颈静脉导管。妻子避开他的目光，把装着肾移植协议的文件夹攥出深深折痕。当公诉人提到”连续驾驶18小时”时，旁听席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张小娟的爷爷抱着孙女镶黑边的照片晕倒在过道上。

“叔叔，为什么那天不踩刹车呢？“三个月后在少管所会见室，张小娟隔着钢化玻璃用彩色铅笔涂画石膏腿。李国强盯着她空荡荡的右裤管，喉结滚动数次却说不出话。窗外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正随风坠落。

执行死刑前夜，他在悔过书末尾补了句”请把我肝脏捐给7号床的张小娟”。然而狱警告诉他，那个总画彩虹的小女孩上周已因多器官衰竭离世。注射药剂推入静脉时，他恍惚又看见雨夜那抹跳动的红色，这次终于看清雨衣帽檐下惨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