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上瞒下，世间常态

　　本文论述的是崇祯元年，蒙古在永宁和明军打了一仗，明军将领谎报战功，少报战死人数的方式来欺瞒朝廷，而崇祯帝派遣御史下来核查一事。全文内容见《明朝历史档案总汇档》第005本 四一六 《直隶巡按监察御史王会图为查勘永宁失事及议处官将等事题本》 崇祯元年十月二十三日。

　　崇祯元年九月，蒙古的敖庆二酋率领约7000人寇边，由于此地距离陵寝不远，所以明军赶紧迎战。战后，根据宣府巡抚李养冲、怀隆兵备道山东按察司副使项梦原塘报，此战明军可谓死战，明军阵亡数十人，杀伤蒙古兵大约也在300到800之间，算是一场大捷。但因为战斗太激烈，所以未能及时割级。

　　对于这个战斗报告，年轻的崇祯皇帝根本不信，派遣御史王会图去查验。

　　王会图深知明军的弊端，所以他隐藏行踪，换了衣服，以暗中查访的形式对真相进行挖掘。

改易巾服，更不以面目示人，拂一眼罩，舍舆络马首而西。

　　但王会图刚走到昌平道中，就发现了有人员在路中侦察从京城来的官员，很显然是前线将领派人在沿途等待朝廷下来的御史，王会图不动声色，改走居庸关。

　　当晚，王会图夜宿阴凉崖朱三家，王会图跟他聊起了永宁一战的情况。朱三说：

我兵劄营才定，达贼呐喊，马兵先逃，步兵随溃，达贼围裹杀死兵士许多。

　　朱三所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王会图第二日天没亮就启程，路上遇到有挑梨小贩几人，通过交谈得知他们是要去永宁卖梨，王会图便与他们同行，由于这几人在交战时就在永宁城内，战斗开始后，被要求上城守垛口，所以是战斗的亲历者，所知甚多：

本营杜参将因天色昏黑不便出城，至四更时分因闻贼已过了阎家堡，随统兵马及宣府防兵出城迎敌，天将明时有南山王参将亦领兵马前来赴援，从城外竟往香营，与杜参将合兵，劄营已定。 达贼亦结阵相持，我兵炮矢齐发，亦有射打得贼著者，贼因呐喊为冲击之状，宣兵打马先跑，冲动杜王二营兵马站脚不住，因而奔溃。 达贼乘势追杀，内有马兵跑得快者尚得走脱，其余并步兵被贼裹在阵中杀死不计其数。 杜王二将带领残兵奔至城下，喊称饥饿，遂开门进城吃饭，恰才丢碗，忽闻怀来营、龙门所、靖胡堡救兵俱到，二将复开城门驰与三处合营。 宣兵见二将出城，从后跟随，及怀来等救兵从黑峪口来，宣兵望见以为达贼又来追杀，复拨马逃讫。

　　从卖梨人口中已经得知，这一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而且还出现了临阵脱逃的情况，逃跑的是宣府的兵，一营逃走，带动全军皆逃，蒙古军在后面掩杀，明军损失惨重。

　　王会图在延庆州遇到一人，也是熟知当时的情况，王会图问他明军的损失有多少，

　　对方回答，连轻伤并重伤及杀死者说起也有一千以外。

　　王会图问：若上司来查如何？

　　答云：

亦没有法，欲查兵数则死兵已补活兵，欲验腰牌则旧牌已换新牌，欲令告状则家家恐吓，处处阻拦，欲看尸身则有主的各人领去，无主的到处藏埋。 杀了这许多人，上司哪里晓得？

　　看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王会图在泥河观音庵买饭，有一僧回应说：

这一战全吃了宣府兵马的亏，马兵先跑的走脱，拿著在后的马兵并步兵当灾。

　　旁有一木工赵鲁班也深知情况，说：

除却杀过的兵，余有哀求免杀者，贼令背负所得盔甲器械等项，拔刀张弓押解，其后及到夷地三岔河边，悉将盔甲器械放下，喊令脱衣，我兵将衣脱尽，裹体欲回，贼复挥刀砍杀。

　　蒙古军让明军俘虏扛着战利品北归，再三岔河将俘虏全部杀害，连衣服也掳掠而去。

　　旁边有一个挑土张胡子，明军俘虏的头发也被割了去。

　　王会图问为何要割发？

　　赵鲁班答曰：

夷地无线，割去做线为缝联，及妇打鬂之用。

　　王会图又住在魏思庆家，也提及交战于香营之事，他所说与卖梨人相差无几，之时更详细：

　　杜参将领兵马于四更时分同宣府兵马出城，天才明时有南山参将连夜领兵东援，与杜参将合营迎敌，有宣府练兵营千总张时俊并游兵营把总孙世新各领马兵约有一千，列阵于东南二面，杜王二将列阵于西北二面，劄营方定，张时俊兵并孙世新兵见贼将欲冲击，即拨马奔溃，贼因乘势遂分两路抄来，杜王二将兵士欲随宣兵奔溃，被贼追裹在内，自知不免，各将盔甲卸下，铳炮等项丢下，以图轻身走脱，被贼迎杀，杀讫，剥去衣服，割去头发。

　　二将带领败残兵马奔至城下，此时肚中饥甚，开门入城吃饭，后闻怀隆道遣怀来孙游击领兵来援，又闻龙门所张参将、靖胡堡郭守备亦领兵来援，二将复上马出城，与怀来等兵合营，宣兵从后跟随，离城四五里劄住，竟不上前，及远望见怀来等救兵将贼堵截出口，摆队回营，宣兵遥见尘土起处，疑是贼兵得胜，追赶我兵，复拨马逃至城下，城上军？民齐用砖石打下，不容进城，遂往南山躲避，南山军民望见宣兵认作贼兵，四散奔窜，久之知是宣兵，方各归城。

　　王会图问军士共杀多少？

　　魏思庆云：

王参将当兵败入城时顿足叹曰，我带了步兵五百余名，不知剩有多少。 及宣兵逃往南山，南山军民将宣兵错当贼兵哨马来报，王参将领兵急回南山，此时跟去不上百人，随行马亦不见三十余匹。 杜参将兵有宣兵混着，不知原是多少，但闻也杀了三百有零，马俱抢去。 至宣兵今已撤去，不知杀却相干，想亦有数。

　　王会图从这里还知道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本县县令有伤亡人员名单。因为县里有每日放粮的记录，一查便知。

　　当夜，王会图因为紧张，和衣倚榻，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一早，王会图赶往官署，打了县官张佩玉一个措手不及，并对其发起心理攻势，让其交出名册。

　　张佩玉跪在地上请求王会图要为其保密：

此番失事，折兵数多是实，但言出于口，祸中于身，傥蒙不泄，即以数报。

　　张佩玉遂交出了名册：

于袖中密出一揭，内开宣府游兵营把总孙世新名下阵亡军四十名，宣府练兵营千总张时俊名下阵亡军五十六名，永宁、南山二参将并两坐营名下约有七百名。

　　王会图担心张佩玉还有隐瞒，就诈他说：此数未真！

　　张佩玉指天说誓，说如果有漏报，甘当欺瞒之罪。

　　在检查名册的过程中，王会图又问：永南二将亡兵七百，何不分开？

　　张佩玉云：

南山亡兵约有四百，永宁亡兵约有三百。

　　王会图又见揭内约有700名数字，笔迹不同，诘问之。

　　答曰：

此系亲笔，恐假手于人，必传闻于外。

　　王会图查验万名册，又同张佩玉一起去往香营战场实地踏勘，但见遍地埋有死尸，即指一二处掘土视之，头发果然全被剪去，而死状惨不忍睹。就让人合土掩埋。

　　至此，此次调查算水落石出。

　　名册找到，将士掩埋地找到，明军伤亡人数也可以确定了，至于蒙古军的伤亡情况，明军报告说因为战况太激烈，未能割级，实际情况是，这就是一场大败，当然没有割级。

　　这只是明军一次规模并不算太大的战斗，一场临阵脱逃，自相践踏败仗被以胜仗上报。

　　欺上瞒下，世之常态。

　　明军之弊，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