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去世半年，我在她家院子里坐了一下午，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年初的时候，姥姥终究还是走了，我们得到消息后赶紧从外地回来参加葬礼。其实过年的时候我们很多孩子几乎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因为就像舅舅说的那样，姥姥很可能说走就走。那段时间，我母亲和大姨二姨他们一直在照顾着姥姥，虽然当时的姥姥已经吃不下去饭，但母亲他们还是想着办法喂一点。
过了年，我们这群孩子都出去打工，母亲和舅妈还有大姨他们几个留下来。只是我们刚到外地不久，家里就传来消息，姥姥走了。办完葬礼之后，老家就锁了门，直到前几天，我老家有人办事，我便回家一趟，母亲则跟我说姥姥家有人过去种菜，让我去摘点菜回家吃，只是我到了那里之后就傻眼了，晚上母亲一个人在屋里哭了起来。
1.
三年前姥爷走了，家里就剩下姥姥一个人，起初舅舅是想着把姥姥接走，这样身边起码有人能够看护。
但姥姥脾气倔，说什么都不同意，就留在家里独自生活。
结果，姥爷走的第一年，姥姥骑着电瓶车去集镇上买菜，连人带车都摔倒了，手上破个大口子。
舅舅从外地回来，陪着姥姥去治一下。
我们千叮嘱万嘱咐，让姥姥不要再骑车子，但她总是觉得自己还能干，还能够走动，说什么都要骑车。
在姥爷去世的第二年的春上，她本来是要去地里看看庄稼，结果人和车直接翻到沟里去了。
万幸的是，刚下过雨，地比较软，没有伤的很厉害，不过大腿被车子压到了。这一次，是大姨回来的，陪着姥姥去医院半个多月，那个时候大姨就说，人年纪大了，车砸到了腿，伤到了骨头，以后可能要坐轮椅。
但姥姥是个倔脾气，说什么都不肯坐轮椅，每天都很配合的去打针吃药，一个多月后，开始慢慢好转起来。
只是从那之后，舅舅便直接把电瓶车给卖了。
只要家里没车子，姥姥就应该不会再搞出什么动作来。
可这一年，姥姥忽然间，晕倒了。
送到医院后才知道是突发脑梗。
脑梗这个东西，哪怕是身体好的人也扛不住，更何况是年纪大的姥姥。
那次脑梗，姥姥住院二十多天，万幸的是，姥姥好了过来，可以出院了。
我们很庆幸，毕竟脑梗这个东西，有可能治不好，也有可能治好了也会瘫在床上。但是姥姥不一样，她恢复的很快，甚至在舅妈的照顾下，仅仅只是2个月的时间，就和以前差不多。
但，姥姥的身体，已经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她听不清楚，说不利索，走路颤颤巍巍。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很要强。
院子里，姥姥一直强调，要种菜。
这似乎是刻在基因里的，家里院子不种菜，说不过去。
夏天种黄瓜、豆角、青椒，秋天的时候种梅豆、花生等等。别看姥姥得了重病，行动不是很方便，但还是坚持着种菜。
舅妈在家里照顾姥姥，有时候也很无奈，就跟在她后面种菜。
我们这些晚辈，如果回家办事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姥姥。头几次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受，只是觉得姥姥说不清话，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直到去年的那个夏天，就已经感受到姥姥好像进入了倒计时。
我记得当时是下午，天刚刚收了一点点温度，我开着车去姥姥家。
进了村，一眼看到头，整条街就一个老人，坐在家门口，一言不发。
我车子缓慢靠近，她就一直看着我的车子，等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我走到她跟前，喊了一声“姥”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回来了？回来看我的吗？”
我搀扶着姥姥，一点点的往家里走。
2.
舅妈是住在前院，只有做饭的时候才会来姥姥这个家，其他的时候都不在。
刚走进院子里，就能够看到姥姥种的菜，她还一直指着那一排黄瓜，让我去摘。
小的时候放暑假，我们这群孩子都喜欢往姥姥家跑，姥姥种菜，种瓜，还会给我们做吃的。
那是时候孩子们多，姥姥家没地方睡觉，我们就打地铺，几个孩子挤在一起，也不怕热，也不怕蚊子咬，就怕没有地方睡觉。
姥姥屋后面就是一条河，旁边全都是树。
年龄大一点的表哥去钓鱼，其他的人带着我们去逮知了猴，我第一次吃油炸知了猴就是在姥姥家吃的，尽管那个时候家里比较困难，但姥姥还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
我们这群孩子，说是在姥姥家长大的，也不算是很夸张，冬天的棉袄、棉鞋，夏天的短裤什么的，都是姥姥做的。
母亲说，姥姥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这句话，哪怕是到了80岁，也是如此。可是在去年夏天我来见她的时候，姥姥走路都已经很难了。
她走路很缓慢，怕摔倒，一点一滴的往前挪，我跟她说话，她也听不见，听不清，听不懂。
每次跟我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你问她中午吃的什么，她跟你说今天不算热。
你问她身上的衣服是谁买的，她说今天吃的是蒸鸡蛋。
也有时候会喊错名字，把我喊成舅舅的名字，把母亲喊成大姨的名字。
她也知道自己喊错了，于是就很着急想要改正过来，结果越是着急，越是改不了，急的她直接抽自己耳光。
下午的时候，我就住在旁边那个房间，姥姥住在她的房间，我就听见姥姥一直在低吟“我咋得了这样的病，我咋不赶紧走，我还活着干啥！”
舅妈也说，姥姥开始自己减少吃饭的数量，早上和晚上喝口粥，中午吃一点馒头，也仅此而已。
她能不吃饭就不吃饭，除非饿的不行。
谁都知道，她是自己往绝路上走。
之前姥姥出院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以为知道脑梗这个东西很严重，能看到姥姥住院已经是万幸的事情。
但现在，好像是给姥姥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吧。
我在姥姥家住一晚，第二天才走。
只是每次走，姥姥都很惊讶，一直想要留着我。可是，我还有工作，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够像小时候那样，能够在姥姥家住一个暑假，我是断然不会走的，哪怕我们这群晚辈里，只有我来姥姥家也行。
可是，现在，确实是我一个人来姥姥家。
3.
年初的时候，办完姥姥的葬礼，我们就各奔东西了。
一直到前几天，我老家的邻居办事，回家了两天，本来计划办完事就走，结果母亲跟我打电话，说舅妈在姥姥院子里种了很多菜，黄瓜、番茄、青椒、豆角，多的吃不完，让我去摘一点带走。
我母亲特别喜欢吃老家种的番茄，她说老家的番茄有番茄味道，有庄稼地的味道，在超市是买不到的。
因为当时办完葬礼，舅舅直接把钥匙放在家门口的那个石墩下面，还说谁想回来看看就可以直接拿钥匙进屋里去。
所以当母亲给我说姥姥院子里都是蔬菜的时候，我就开着车去了。
果然，夏天的农村，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去年的这个时候，街道上还有我的姥姥在家门口坐着，虽然看上去孤单，但还在还有人。
如今，什么人都没有。
前几天刚下过雨，姥姥家门口这点路比较低洼，所以积了不少水，我开过去一点才下车，然后直接在石墩下面找到了那个被塑料布包裹的钥匙。
大门上的锁很难开，好像是生锈了。
我艰难的打开门，被映入眼帘的场景震惊到了。
从大门口开始，两边堆满了各种柴火。
什么树枝、树叶、芝麻杆、玉米杆、大豆杆等等，全都是，几乎是下不去脚。
因为前几天下了雨，那雨水直接把大豆杆上面的黑色东西给洗掉了，现在地上到处都是黑黑的水。
再抬头看，我瞬间就绷不住了。
这，这哪里种菜了？
哦，不，是种菜了，只是看不到而已。
整个院子，全都是杂草，全都是很茂盛的草，长得最高的草，已经快到我腰部了。
墙上，砖头上，西屋的门口边上，全都是草。有的是长得很高，有的是爬的很高。
我艰难的走了两步，在杂草中间，终于找到了母亲说的蔬菜。
舅妈确实种菜了，但也只是种了几棵番茄而已。
或许是番茄长得不够高，被周边的杂草所覆盖，得不到阳光，等我扒开杂草去找番茄的时候，发现就结了那么两个，还是白色的。
还有一棵茄子，就结了一丁点而已。
不够塞牙缝的。
盘旋在地上的，最多的就是拉拉秧和南瓜秧，不过南瓜没有开花。
我摘了一个小番茄，咬了一下，又赶紧吐出来。
酸，涩，难吃。
没有姥姥去年种的好吃。
我吃着吃着，就流泪了。
我不知道是酸的，还是难受，总之，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4.
我很难的从大门口走到了堂屋门口。
这里，是姥姥生前住的地方，以前我们来看望姥姥，也是在这里。
但现在，这里是关着门的。
我透过门缝，看到姥姥和姥爷的遗像，被一块布给蒙着，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西屋的门上，全都爬满了野草，东边的这个厨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但屋里除了几个水缸和案板，也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厨房里，姥姥养活了我母亲和舅舅大姨他们，养了我和我几个老表，我们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我也很奇怪，一个那么好的院子，只要有人住，院子就会很漂亮，种满了蔬菜，一点杂草都没有。
可只要人不在，哪怕只是半年，只是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就长满了草？
这地，还是当年的地，这院子，还是当年的院子。
怎么番茄是涩的，杂草是野蛮生长的？
我终究是不忍心，就找到一把破旧的镰刀，在院子里割草。我知道，院子里的草割完还是会长，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把院子里的草都弄干净。
但是我实在是受不了，看不得这样的场景。
我在想，如果姥姥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如果发生了，姥姥会很难受。
她那么勤快的一个人，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哪怕是病重了，也一定会把这些草给处理干净的。
我就蹲下，慢慢的收拾。
收拾着收拾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想姥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我看了一眼，这个人我认识，是姥姥的邻居，按照辈分，也该喊一声张姥姥。
张姥姥看到我之后笑了起来，还说以后是门自己开了，就想过来看看。
张姥姥和我姥姥是邻居，两家走的近，平日里如果家里没人，姥姥就会去她家坐一会。
所以很多时候，亲人的陪伴都没有邻居多。
我们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张姥姥就走了。
我还继续干活，想着再干一会就返程。
结果这个时候，我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我，于是赶紧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刚出大门口，就看到张姥姥带着一大兜子东西走在我车旁边“把车打开。”
我走到车边，看到那兜子里全都是蔬菜。
番茄、茄子、豆角，多的不像话。
“姥，你这是干啥，你留着自己吃啊。”
“我家院子里都是菜，豆角吃不完，留着也是变老，你拿走吃吧，你妈喜欢吃蒸豆角、炸茄子，你都拿走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接受了。
下午五点多，我把门锁了，开始返程。
晚上将近九点，到家了。
刚到家，我就把蔬菜拿了出来，还说今年的蔬菜长得挺好。
母亲高兴了，她和我媳妇都喜欢生吃番茄，看到我带回来的那番茄红红的大大的，很高兴，母亲于是拿起一个番茄就吃了起来。
可吃着吃着，就哭了。
我还以为是酸的。
吃了一个，发现还挺好吃的。
“这么好吃，你咋哭了。”
“好吃，好吃，你多吃点吧。”
我看着哭着的母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你姥姥院子里的番茄？”
我想了想，说，是。
母亲点点头，转身就进了屋。
我进屋看母亲的时候，她哭的正伤心。
“妈，咋了。”
母亲良久才缓缓的说“这番茄，不是你姥种的，我想吃你姥种的番茄了！”
我看着哭着的母亲，内心很复杂。
我也想吃姥姥做的饭啊。
只是姥姥，不在了，院子里没有菜，只有草。
以后，这个院子，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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