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宝栋戏曲文集：对京剧《空城计》中两句唱词的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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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宝栋戏曲文集

王如昆编

对京剧《空城计》中两句唱词的辨析

《空城计》中有两句唱词论“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和“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有人说，是谭鑫培当年在上台上唱错了，原本应该是“论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和“东西战南北剿保定乾坤。”由于谭老板的权威作用，以后如法炮制，人人都这样唱，甚至不顾这样两句唱词文句不通。因此，得出的结论：中国人保守、顽固的习性由此可见。更有人还将此上升到封建意识的根源！

以上这种话，我的也听到多次，真是唠叨没有个完，虽然我不是吃戏饭的，因为我喜欢谭派这两句唱，也属于“保守、顽固”之类了。我很纳闷，自我第一次听到那段唱时，就喜欢这两句唱，当时丝毫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文辞不通”的弊病。后来有人将这两句词改过来唱，反而听起来不顺畅了。由于那些“正确纠偏”言论不断地搅得我耳烦，迫使我不得不将此两句词细细咀嚼起来。

从文学结构上分析，“论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与“东西战南北剿保定乾坤”的排列比较通顺。前句是学术性质，属理论范畴；后句是行为成效，属于实践的叙述。回过来看，“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和“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这两句也没有错。“乾坤”二字通常比喻为“国家”、“社稷”。这只是比喻而已，其本意原是哲学名词，同“阴阳”一样高度抽象。那末，“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的意思，可以如此领会：虽然（我）运用阴阳学识得心应手随机而变，但决不违反“乾坤”的自然法则。说明诸葛亮学识渊博，通晓辩证法的素质。这句接在“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之后，顺理成章，一点也不错。“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是指实践方面的内容。上半句是东西南北的征剿业绩，那是横向方位的成就。后半句是指时间顺序，古为今用，是纵向的实践应用。如此理解，不仅文句没有破坏，意境反而更宽广。所有这些事迹都发生在“官封到武乡候执掌帅印”之后，也顺理成章，一气呵成。

前一种的两句组合，通顺易懂，但平铺直叙。后一种的两句组合，显得含蓄而生动，充满诗意。从文学角度看，我以为两种组合皆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孰是孰非的根本差异。

《空城计》的原词是传统老本，还是由卢胜奎执笔编写的，先不去论证。假如原词确是“评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和“东西战南北剿保定乾坤”的话，谭老板在舞台实践中将词句改了一下，应当算是“改良”了。谭鑫培是戏剧界公认的“改革大王”，这两句是他一时唱错了，还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有意识改词的？他早已作古，说不清楚了。至少可以认定他这种唱法首先是经他认可，才能定型，并且传授给谭小培与余叔岩。否则他一定会按原词改回来，更不会传给后代。余叔岩在唱腔方面也是有所创建的大师，应当相信他具有分辨真伪与区别高下的眼力的。再传到杨宝森，杨宝森也是在声腔上颇有造诣的一代宗师，有那么多的追随者，难道是因为保守而不愿意改动吗？

我国的诗词乐章，习惯用起、承、转、合的格律，而以谭腔的这段唱便是运用起、承、转、合韵律的绝佳范例，正因为这一精彩唱段，才使《空城计》一剧常演不衰，成为万人传唱的因素之一。

《空城计》这段慢板前四句，“我本是卧龙散淡的人”为“起”，“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是“承”，“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是“转”，“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是“合”。第一句中的“我”、“是”、“岗”三字上挑，起唱便先声夺人，好像诸葛亮此时信心实足。“散”字走下弦，表示自谦。而“淡的人”又返上，在“人”字上耍一腔，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慨。如果没有上半句承接前句的韵律，“论阴阳”三字都唱上扬之声，“掌”也上扬，就会显得气馁。第二句的上半句承接前句的韵律，“论阴阳”三字都唱上扬之声，，“掌”字也上扬。“保定乾坤”走下弦，但“乾坤”二字斩钉截铁，底气十足。两句意思只是对司马懿自我介绍，（我）原来只是卧龙岗一介平民，但我是一个不可小量的知识分子。下面两句说先帝三顾茅庐请我出山，定下了三分天下的局面。这四句声调，充满自信。后四句也按起承转合结构造句。但从全段的整体来看，这四句是“转”的关键。“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此时身份已不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了。“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以赫赫战功来炫耀此时之孔明，是这四句的实质内容。其中“战”、“剿”都以上扬之声腔突出，而“古”字高音唱到5，成为整段中的高峰。“战”、“剿”、“古”三字呈步步高之势，“通今”又以斩钉截铁的声腔收尾，不用花腔，铿锵有力。下一句以姜尚作比，在“振”字上要了一个花腔，警示司马懿切不可低估孔明的实力。这两句成为整个唱段中的脊梁，达到“转”的高潮。如若将这种旋律变换一下，即以“博古通今”与“保定乾坤”对调一下，就出不了这种气势。因为将“博古通今”的腔式放置在“散淡之人”之后，缺少足够的铺垫，显得突兀。在后面以“保定乾坤”的声腔于“东西战南北剿”之后，但显得底气不足，压不住阵脚。马连良是作了如此改动，旋律基本相同。在“通今”的“通”字上加了个小腔，反而减弱了谭腔沉着稳健的力度。如此看来余叔岩与杨宝森、谭富英等人继承老谭唱法，不是没有道理的。以上只是个人之管见，也许见识偏狭，就教于先辈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