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凉都】肖俊良：海螺石林

二月杏花三月桃，春风伴我到海螺。

今天的海螺，沐浴在新时代的春风里，春风得意……

而昔日的海螺，交通不便，边远蛮荒。在水城北仅 20 余里，却鲜有人知。反倒是王家坝小有名气。

乌蒙山腹地的三岔河畔乍暖还寒。海螺与王家坝虽然隶属不同，然而山水相连，风土人情俱为一体，弄不清楚的人往往误以为海螺就是王家坝。

春天来了，海螺与王家坝，各色花卉，混杂着开放。

最抢眼的莫不是那满河满坝、房前屋后的桃花了。除此之外，则是近年来引种的樱桃花。竹林依旧，茅舍灭迹，取而代之的无不是青砖碧瓦、青瓦白墙，一派百花齐放、目不暇接的景象。若非亲眼所见，怎知乌蒙深处有如此风光。

其实，王家坝这一带地方，最早的报春花并不是桃花李花。只要春风一起，在河边老杨柳树发出的嫩叶的映衬下，杏花打开暗绿色的花苞，开始泛红，一夜春风后，花儿绽放枝头。粉嘟嘟的，一张张调皮的小脸，在杏树枝头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报告着王家坝春天的来临……

紧接着，仿佛约好一样，樱桃花、李子花、桃花，还有地里的油菜花、蚕豆花、豌豆花……前后不差几天，竞相开放，把面貌早已焕然一新的王家坝装扮得春意盎然。然而没有看见自己最喜爱的索玛花（杜鹃花），有些失落。有人说索玛花在草山上，无意争春，不晓得这几天开了没有。

草山在哪里呢？

草山也在城北20里许处，海螺村东北面大山顶上。据说，那里还有一处石林。

草山之名久矣！

20世纪，草山是海螺村周边二三十里的青年男女们向往的一处荒坡僻岭。因

为远离村寨，青年男女在那儿欢歌曼舞，打造了一道消解寂寥的乡间风景，形成

了当地对歌的风俗。

端午节也叫端阳节。原本也不属于彝族、苗族等少数民族的节日，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也开始过端午节了，民族文化产生了融合，在某些方面早就形成了共同体。

一年之中，草山最热闹的日子也就是端午节了。

每到端午节来临，海螺周边村寨的青年男女，早就迫不及待，有的甚至连早饭也不吃，天麻麻亮就出门，盼着与心中的“他（她）”相会。

草山地势开阔，山头苍松连片，荒草连连，坡度平缓。极目远眺，保华、南开尽收眼底，山外有山。时值仲夏，山风徐来，歌声悦耳，好不释怀。

青年男女们，在松树林下，杜鹃花脚，三个一堆，五个一伙。一旦约好的对方歌手一到，便在略微的羞涩中对起歌来。

民歌即“风”，风也是文化。情到深处，女方也会情不自禁地唱出“五月端午是端阳，菖蒲美酒兑雄黄，劝郎多吃雄黄酒，免得蚊子叮小郎”这样情意绵绵的歌来。这时候，女方送一双鞋垫作为信物，也是自然而然。

草山的地势西高东低。你看，山脚、山坳、山腰、山顶，到处闹哄哄的，一堆堆、一片片，好不热闹。

每到端午，周边草棵寨、阿嘎寨、五所铺寨的彝族青年，也会拉上自己心爱的枣栗马、花斑马到草山来，就在荒坡上放马打架，形式有些像斗牛。

放马打架（赛马）是乌蒙山彝族的习俗。远古时期，彝族以游牧为主，善赛马。时至今日，每到彝族的小年端午节，乌蒙山区农村的彝族青年都会骑上自己剽悍的骏马去放马打架。奢香夫人时期的水西马曾经作为贡马呈贡给大明王朝，以交彝汉之好。

在草山对歌、唱山歌的大多数是彝族青年男女。唱山歌（彝语“邹谷”）是一种彝族民间曲艺表现形式。

“邹谷”的故事情节较为生动，古时候的彝族青年男女大多有类似的遭遇而有同感，故能使人触景生情。从内容上讲，情调较重的“邹谷”只能选择在草山这样的荒山野岭歌唱。由此可见，过去，彝族青年男女想要表达倾慕之情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也许是一种巧合，世界自然遗产之一的云南路南石林，贵州韭菜坪的罗布石林与海螺石林，周边世代居住的主体民族都是彝族。其有着悠久深厚的文化传统，在天文历法、祭祀、音乐舞蹈等方面，独树一帜。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哦，原来我们要寻找海螺石林就是草山，或者说，就藏在草山之巅。

海螺石林面积大约有三四平方公里，多以石灰石为主，偶尔也有一些零星的硅石，喀斯特地质地貌发育比较完全，就像钢铁一样坚硬，山峰林立，沟壑纵深。然而，在色泽上，却大多与我们常见的浅灰色的石灰石不同，就像包公的脸，铁青铁青的。

草山一带，人烟稀少。居住在这里的少数民族同胞，做梦都想不到公路修到苗家寨，进村公路带着他们飞出大山，了解山外的世界。

就是这样的一条大道，把海螺石林一分为二，呈南北分布，地势上呈南北向斜走向。

海螺石林的北坡下是一处狭长的山谷——望天冲，山谷中是一片多年生灌木林。林子里边多有杂树，但是却看不见高大挺拔的身影。有一种通体暗绿的小木姜子树，已然开花，花瓣很小，像米粒般大小，并不起眼，先花后叶，像繁星点点。一些高山小冬瓜树夹杂在林间，四季常青，陪伴着冷清的山谷，无怨无悔。间或也看到三两株索玛花，从泛着浅绿色的叶片来看，虽然苦寒，未打花苞，但开出来的花应该洁白无瑕，并不是许多人向往的那种热烈。山谷之中随处可见密密匝匝生长的是一种名叫苦竹的，把北石林隐藏得扎扎实实的小竹，枝干不高，瘦骨嶙峋，有些清贫。

顺着石林的山势，在夹缝中寻找可以借以攀登的石磴，上到冲天坡峰顶时，感慨万分。眺望二道坪梁子的遥远，保华上空的云烟飘忽；听三岔河的阵阵涛声，仰望石林的奇峰异石。多少年来，风吹雨打，特立独行，相守相伴，藐视苦寒，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坚守啊？从整体上看，虽然在穷乡僻壤，大自然仿佛为海螺人塑造了一尊青铜般颜色的雕像。

啊，海螺石林！

用“哇”来表达此时的心情，已经显得苍白。数不清楚北石林由多少尊奇形怪状的石头组合而成，石石相抱，石石相依，簇拥成一个钢铁巨人。如果要为海螺石林冠名，不知要发挥多少想象力……

正午的阳光洒在海螺石林深灰色的石头上，泛着青光。石头表面有些灼热，有时候石头也会有温度。石林中一处凹地，就像石林的肚脐眼。环顾四周，尽是山石，目不暇接，或立或卧，千姿百态。看不见一棵苍松，看不见一棵翠柏，即便最不嫌贫爱富、山梁上都能生长的索玛花也不见了踪影。这时候，却有山风过隙，钻进乱石缝里清瘦矮小的桦竹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越发衬托出石林多年的沉寂。没有鸟语，没有花香，似乎一切都还在冬眠。没有春天的气息。海螺的高原山地气候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不像春风得意的王家坝，花儿热热烈烈。

当地人叫海螺石林为钻天坡，与乌蒙山大多山山相连的山势相比，钻天坡拔地而起，没有一座山，没有一面坡可以依靠，作为背景。也许悠悠的白云，遥远的大山才是它的衬托。

抬头仰望，只能看见巨人高昂的头颅和裸露出来的脊背，侧身站着，背上的石纹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青筋暴起。看不见巨人的脸，更看不出巨人脸上的表情。背对我们，或许是为了瞻仰高高的韭菜坪，还是在呼唤高飞的雄鹰——祖先的图腾。依稀看得见巨人的左肩上立着一只神猴，手搭凉棚，背负神针，大有腾云驾雾、一飞冲天的架势。

正午的阳光从钻天坡反射下来，刺得眼睛痛。顺着山势，转移视线，在偌大的半山腰，我们有太多太多的发现……

有一块巨石，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头颅高昂，双翅坚硬，胸部泛着亮光，脚趾被一丛桦竹遮掩，向着东方，是发现了什么猎物，还是带着什么使命？

大鹏之下，更有一处巨石，状如身形庞大、行动笨拙的恐龙，摇摇晃晃，不知困顿了多少个年代，做出出山的样子。脚下的石头被踩得支离破碎。

似乎并不惧怕“恐龙”的威力和气势，就出现在“恐龙出山”的右前方，一方巨石犹如一个方礅，纹丝不动。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硕大的金毛犬已经平躺其上，喘着粗气。那石鼻、石眼、石耳，搭配组合得天衣无缝、惟妙惟肖，恰似“蜀犬吠日”。

说来也巧，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老人们说过，天狗会吃月亮，但是，不要担心，在海螺石林的一处荒瘠的山梁上，坐着一只毛色黝黑的大猩猩，正抬头仰望天空。如果月亮落下来，金毛犬有所不轨，它定会大打出手。且曰：“猩猩望月。”

海螺石林的石头，有整体连片的，也有单个独立的。除了像龙、像狗、像猩猩，还有像羊、像猪的。比如“绝壁岩羊”“槽中拱食”之类，不过是一些想象。

如果从古人的诗文词句中非要找出一些牵强的词汇来，对应在海螺石林形形色色的石头上，赋予一定的人文气息，也未尝不可。

在一峭壁之上，有一块伫立的石壁像极了身着长袍、手执玉杯、东临碣石的曹操。只是他面对的不是东海，而是连绵的群山，与山对话，“对酒当歌”。伟岸的身躯后，隐约跟了些随从。

转来转去，转不出石林，在岩壁下，石槽边，随处可见的还是小桦竹林。

这里一蓬，那里一丛，虽然身形矮小，却不失气节。转过一道弯来，不觉眼前一亮，远处有一石状如人形，正舒展猿臂，挥动长笔，尽写竹意。此情此景，可否曰“板桥临竹”。然不知“巨人”于肉于竹之间如何取舍？

还有几处石景，不说绝无仅有，只恐怕你在云南石林、罗布石林或者其他地方，也未必见过。用“桃园结义”“李白醉酒”“金凤出阁”“孔雀公主”“乌蒙雄狮”“华山论剑”这样一些语句词汇来描摹，不知可否？

天光微暗，下得山来，不经意间又有所发现。

在一处石洞边，发现一块巨石，“牛魔铁扇”。铁扇在右，扇面打开。牛头居左，怒气冲天。只是硬把牛魔王和一面铁扇组合在一起，却不见了铁扇公主。公主哪里去了？

这时候，一只乌龟似乎刚露出水面。龟背上的纹理复杂。不知石龟面世，有何天机……

一条灰扑扑的山间小径，由北折向西南，穿过一片向阳的开阔地后，缩头缩尾地钻进了一片偌大的林子，将北石林与南石林连接起来，像一只小手，纤弱了些。

初看南石林，就像是一群放出圈的绵羊，也许是饿得慌，一旦散开来，便一个劲地往几个小山头上蹿，急呵呵寻找食物。远高近低，透视感强。有时，“牧羊人”也会将几匹大花“马”，或者小花“牛”胡乱散放在山坳里，悠闲地啃食还未冒土的草根……好一幅牧羊图。

近看才知道散落在山间的，原来是一些典型的乌蒙山中常见的石灰石。因为它们大多数互不依靠，不需陪衬，就像一头头静卧在草地里的懒牛，颜色灰白，体态丰满圆润，棱角早已被岁月磨去，变得没有脾气，通常被人们称为“卧牛石”。当然，也有极个别的像“卧槽马”。

然而，南石林最让人容易产生臆想的却是一处“石”人。仙风道骨，高五六丈。

“石人”背靠大山，虚虚幻幻中尽显神秘。身披长袍，宽袖大肩，手执文刷，口中念念有词。你只要注意观察山下，众多“小石人”或立或卧，或坐或揖，有布巾束发者，有腰佩长剑者，有手执经卷者。“三千徒众子，七十二圣贤”，均匍匐在地……

此“石”不奇，更有何哉。屈子若问，“焉有石林”，此处便然。

就在“石夫子”的右下侧，有一块像人工打磨的石碑。若不近看，怎么都不相信这是一块未经任何人工雕琢、自然形成的石碑，碑上无文。

山川风物，世事变迁，斗转星移，可歌可咏。

山现石碑，岂不奇哉！碑上无字，才曰丰碑！然而多少年来，无数人为海螺呕心沥血。难道不能借用此“碑”铭刻些什么吗？

此时，南石林雾岚乍起，不知山外可否还有云烟，还有石林？

春寒料峭，山高为峰。

当石林静卧山中之时，更似残雪点点，别有一番诗意。四五十年前，海螺名医、彝族诗人罗方明即有诗一首，写的却是石林冬景：

日暮孰园行，唯君伴吾身。

残雪成佳境，山风更可亲。

脸色铁黑犹如包公的北石林，山体裸露，体格健壮强大，充满阳刚之气。

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钢铁巨人。相比之下，南石林却像一个羞羞答答的女子，阳 刚不足，阴柔有加，笼罩在一件（松林）无边无际的“查尔瓦”（彝语：披风）后面。

而这件庞大的“披风”，乃人工所造。

侯明才，苗族，原发箐乡乡长。20世纪80年代末，发动群众，投工投劳，义务植树，历时三年，持之以恒，始成此林，为石林屏障，其间，亦有奇花异草。

当然，海螺石林的地理位置，由于过去的交通不便，封闭落后，以及周边散布的一些少数民族村寨生产力落后，但民风民俗（比如祭山、祭祠堂、过年供饭时点山的名字、土葬等），客观上对海螺石林的保护，也起到了一定作用。只是人们面对金山银山，如何靠山吃山、增收致富，还没有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海螺石林山门之左，矗一巨石，十分抢眼。换个角度，更有意趣。一条石鞭从北石林的南坡斜挂下来，总有百二十丈。石鞭有如竹节，节节相连，活灵活现，装饰之物，又如荷花朵朵，有图为证。石鞭西坡，那巨石身高六七丈，仿佛一时之间又幻化成传说中的“六阴秀才”，长发须白，飘飘洒洒，正在询问一放牧小儿，找寻他遗失在海螺石林的赶山“神鞭”……

乌蒙山中石有魂，海螺无处不石林。

海螺石林的周边还有很多有趣的石景、石物，是不是一定要等到跳花节、火把节，像养生谷中“神雕侠女”“石生树”，七家寨半岩上的“石咪咪”，薏蓉口的“石海螺”，三块田的“石大人”，羊二岩脚的“阴阳洞”，岩头上的“孔乙己”……才会相约“飞凤出林”（石林别景），石林聚会，讨论如何开发保护海螺石林，畅想海螺石林的前世今生。

（选自王华主编、中国华侨出版社《大美凉都——六盘水地域文化散文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