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仁青：雪豹山上种猴子

藏历新年前，铁卜加村的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办年货，苹果、红枣、梨等一些北方常见的水果，还有水果糖、奶糖、点心等一些甜食都是每家每户必备的东西。即便这些东西都是一些庸常的物品，但对那时的一个牧民家庭来说，平时也是难得一见的，买回来后，大人担心孩子们出于好奇和嘴馋提前享用，都要把这些东西装在柜子里锁起来，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拿出来。

这个关键时刻，便是藏历“沃洛”（相当于农历腊月）的二十九日。

煮好了肥美的“仓拉”（羊的背部至完整的尾部），做好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翻跟头”等油炸食品，随着夜幕降临，大人们把这些东西装在平底的大盘子里摆在桌子上，那些诱人的水果和糖也上桌了。各种物品摆了满满一桌，琳琅满目，在火塘里的火光和煤油灯光下，散发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色泽和纷繁奇异的芳香，让我们这些孩子们不断地咽着口水。

但这些都是不能吃的，这是“代日卡”，也就是供品。当然，也有人们可以吃的东西，那就是“古图”，一种放了九种原料的稠粥。这是藏历新年必须吃的食物，吃了“古图”，就等于新的一年到来了。

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吃着“古图”，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吃完“古图”，大人们就要给孩子们分发各种水果、点心、糖果了。平时，我们的口袋里空空如也，但那天晚上，我们的口袋里塞满了各种好吃的东西，一夜之间，我们每一个孩子都成了大富翁。由于很久没有吃到这些美味的东西，很多时候，我们刚刚拿到它们，就开始大快朵颐，大概到了第二天，我们口袋里的东西就神速地少了起来，没有哪个孩子会把这些东西省下来。

但那一年，次洛却硬是把这些东西省下来了。他吃完“古图”，得到了父母发给他的水果点心糖果，看着妹妹把一颗牛奶糖放进嘴里，不断地用舌头搅动着，让牛奶糖在嘴里慢慢化开，香甜的味道便从她的嘴边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里。次洛张开鼻孔，闻着这不断向他袭来的香甜味道，吞咽着口水，把属于自己的水果点心糖果紧紧地揣在了他的“擦日”（羊羔皮皮袍，一般在各种节日时穿）的怀里。

第二天，也就是藏历新年大年三十那一天，他便到我家来找我。进了家门，他不断向我使眼色，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尾随他出了家门，来到我家羊圈后面。

他打开“擦日”的怀抱，向我展示了他满满一怀抱的东西。我惊讶地看着他，立刻明白他要实施他的“花果山计划”了，那就是在雪豹山上种各种水果点心和糖果，让它们在春天开花，夏天生长，秋天结果。

“次洛，虽然说，种下一粒青稞，可以长出一个青稞穗儿，每一个青稞穗儿上可以长出几十粒青稞，但这并不能证明，种下一颗苹果，同样会长出一棵苹果树，树上能结满苹果……”我急忙给次洛说。

次洛看着我滔滔不绝正在说话的嘴，忽然朝着我摆摆手，打断了我，说：“还没有试试呢，你怎么知道长不出来？”

“你见过咱们这儿长着苹果树吗？”

“没见过，但没见过就意味着长不出来吗？”

我哑口无言。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怀里的东西还不够，还需要你帮忙再弄一些。”

“弄一些什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水果点心糖果啊！”他复又打开“擦日”怀抱，向我敞开着，说：“就这些东西！”

“可是，我阿妈给我的东西我早就吃完了啊！”

“谁让你贪嘴？”他说，“那不是还有‘代日卡’吗？”

“‘代日卡’上的东西怎么敢动啊？”

“你念念六字真言，祈求神灵们原谅就行了！”说完，他便转身走去。走出几步，回头看看傻傻地站在原地的我说，“咱挑个好日子，大年初三吧，一起去雪豹山，种东西去！”说着，他向我举起右手，我这才看到他右手里拿着一只玩具猴。说，“差点忘了，这个我也已经搞到手了，先藏在你家牛粪房里，到时候你拿上！”

“你妹妹会哭坏了吧？”

“不管她了，谁让她吃着牛奶糖馋我！”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去，边走边说，“你是我师傅，你要帮我种上猴子，雪豹山才能变成花果山！”（文/图 龙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