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有情人难成眷属》（86）：不眠之夜

回到家来已经夜深，却仍无食欲。她还在惦记着奶牛传染病的化验，就又给县城畜牧兽医站挂电话，找女儿苦妞儿。值班员笑着回话说董家崴子来的女兽医后晌来到站里，因为缺少化验药剂，把全站上到站长、下到技术员闹了个人仰马翻。这会儿，人家又自个儿开车去东郊国营牧场兽医站掏腾药剂去了，至今未归。

撂下电话，她洗了把脸，便上床睡了。可是，后晌市委书记的谈话，那听来和蔼实质严厉的言辞，那貌似热情实际冷酷的神情，那只要我跟旭洪断绝往来，他就调我进城那种带点儿做买卖味道的许诺，都随着窗外夏夜的清风和此起彼伏的蛙鼓与虫鸣，一下子涌现到她的跟前。她拼命紧闭着眼睛，甚至心里默数着数字，竭力要把眼前耳畔那位大干部可憎又可恼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全部驱赶个干净。

可是，那形象、那声音犹如吹不散的乌云，挡不住的狂涛，女经理的任何抵抗全然无济于事。

她差不多是睁着眼睛守望到先是朦朦的曙光，后是金色的朝霞悄悄地爬上窗玻璃的。匆匆起身，对着穿衣镜一照，不由吓了自己一跳：双眼竟挂上了一层青灰色的眼圈儿。

霎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怜惜自己的念头：干脆改天再去勘察水面吧！本来奶牛风波尚未彻底平息，何不待苦妞儿打县城回来，检疫化验有了结果，再考虑下一项工作呢！

但是，紧接着这一闪念之后，她就自己嘲讽起自己来：找啥客观理由呀，还不就是自个儿怜惜自个儿吗？人家一顿敲打就受不了啦？就失眠啦？就要撂倒不干啦？笑话，这哪是自小从磨难中摔打出来的张毓秀干的事？……

她梳洗罢，换上一条劳动布筒裤，上穿天蓝色乔其纱短袖衫，脚穿一双高腰回力胶鞋，头上再加一顶麦秸编的荷叶状大草帽。嗬，穿衣镜里活脱脱出现了一个青春常驻的女勘探队员嘛！

这会儿，她才忽然想起，自打昨儿个晌午跟女儿一块儿吃了晌饭，将近一天没进食啦！只要是女儿不在身边，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做顿好饭食的习惯。于是，草草冲杯牛奶，就着几块昨天女儿剩下的馒头片，打发掉了一顿早餐。

而后，就生火、烧水、和面烙起葱花油饼来。这是为一会儿跟小耿一块儿去勘测时准备的午餐。自然，还要带上已经煮好的茶蛋呀，带上从省城买来的阳楼干肠呀，白酒、汽水呀！嗬，快赶上电影里外国人叫的“匹亮妮克”（野餐）了。

只是当她正在准备这些吃食的时候，她才忽羞臊地想起：咋回事儿？准备的这些不都是旭洪哥平日喜欢吃的吗？葱花油饼、茶蛋、小干肠。特别是白酒，那小耿是一口不喝、而旭洪却是海量呀！她的脸登时红了，自己问自己：这不就是说，昨儿个我口头上拒绝他跟我一块儿去勘察水面，而心里又盼着他去吗？……

是的，人的精神世界竟是多么复杂呀！且不说瞬息间能闪出许多念头，而且这些念头还常常是自相矛盾的。就拿眼前这位女经理来说吧，在勘察水面的问题上，她既害怕他去，又希望他去，还暗暗相信他一定会去。啊，多么撩人、多么恼人的感情！多么痛苦、多么甜蜜的感情！蓦然，如烟的往事又重新浮上心头。

一个年过四旬的寡妇，如果按照我国农村古老的洁身自好的传统习俗，早该安分守己、春心泯灭啦！可是，对于毓秀这么个具体的血肉之躯来说，愣要她泯灭一颗情操高尚的但又春情荡漾的心，强逼着自己出卖尚存的风韵嫁到城市里去给干鳏部夫既当老婆又当保姆，过那种只有物质却无爱情的生活，就像市委钟书记所精心安排的那样，岂不是有点儿太不人道吗？

殊不知，在她饱经忧患的前半生中，只有在十九岁以前，她跟旭洪的爱情，才是最纯洁最神圣的爱情！至于后来，她跟她的合法丈夫向达明的短暂婚姻，那只不过是掺合着友谊、尊敬和感恩的结晶体，却绝对不是爱情！何况那又是一次他认为她背叛了他，她却只能独吞苦果不能明言的，引憾终生的婚姻啊！

那么，时至今日，在她跟旭洪哥之间，保存一种并不触犯现行法律的纯洁的爱情关系，难道对于时下打着性解放旗号的杯水主义者来说，不是最高尚的最有力的批判么？为什么还要受到这么多的舆论谴责呢？

这样思索着的时候，她那被晨光辉映得青春焕发的脸庞上又漾起了坦荡的微笑。连那双正用锅铲从滚烫的油锅里揭起闪着油光的葱花饼的手也不发慌，而且沉稳灵巧。可是，后来当她用第六种感觉，听到客厅的大门轻轻地响了一下，接着又响起了她熟悉的亲切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她就又重新不能维持内心的平衡状态了。

肩扛测距仪和标杆、手拎三角拐尺的钟旭洪径直来到厨房里。他看一眼身穿围裙、正在锅灶旁烙油饼的张毓秀，就像远归的丈夫笑望着久别的妻子那样，不吭一声，卸下了肩头、手上的东西。

毓秀只是瞅了旭洪一眼，又转回身去继续烙饼，说道：“昨儿个下晚，我不是交代过了，不劳你村长的大驾吗！”

“勘察水面是决定咱们跟港商签订合同的大事，”旭洪振振有词地辩解着，“我身为一村之长，能不参加吗？”

未完待续……

本小说以北方农村改革为背景，描绘了当时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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