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赡养老人与金钱挂钩，就已经变了味儿

文：七若

初春时节，寒风料峭，金柱叔大儿子离开的第二天，金柱叔就病倒了，他感觉浑身忽冷忽热，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疼，就是感觉浑身不舒服。

这几天，倒春寒，气温骤降，屋里冷得像冰窖一样。金柱叔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床上，可是棉花做的被子变得越来越沉重，且不怎么保暖，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压了一座大山。只有上午十点多钟，太阳照进窗户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又熬过了一个寒冬，后边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些。

今天是第三天，太阳从窗户照进屋子的时候，八十多岁的金柱叔从噩梦中醒来，身上湿漉漉的。自从老伴儿走后，他就糊涂了，经常不记得自己的年龄，认不清孙子，身体也越来越糟。他伸出枯瘦的双手迎着阳光照了下，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见年轻时候的老伴儿在向自己招手。他都记不清老伴儿离开多久了，只记得自己一个人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记不清今夕何年。

金柱叔似乎比昨日又虚弱了些，他挣扎着从卧室里蹒跚着走到客厅，哆哆嗦嗦地从一个大布袋里掏出一个比石头软和不了多少的馒头，他吃力地拿起暖瓶，倒了一碗已经没有了热气的水。那还是金柱叔的大儿子离开前留给他的馒头与白开水。

金柱叔用尽最大的力气，掰下来一小块儿馒头，扔在碗里泡着，希望能将馒头泡得软和点，不然实在是咬不动、咽不下。肚子饿得咕咕叫，金柱叔费力咀嚼硬邦邦的馒头，任思绪无边无际地飘荡：

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走南闯北，赚了点积蓄回到家乡，成家立业，夫妻和睦。后来又多了四个小崽子，日子过得艰难却也热闹啊！絮絮叨叨的老伴儿一辈子都围着锅台转，给一家人准备一日三餐，从不马虎。一家六口，满满当当一桌子，多热闹啊！他最爱老伴儿那道红烧肉，简直是一绝，肥而不腻，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满口留香。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活得越来越孤寂了呢？

是了，自从老伴儿去世后，自己偷偷把七万块私房钱存在大女儿那时起，其他的孩子们就不怎么理自己了。他只不过想着大女儿生活条件好一些，可以帮着他存着，不至于挪用。

后来，为了这点私房钱，孩子们几乎闹到大街上，最后是大儿子拉着自己去他姐姐家大吵大闹把钱都要了过来。从此，所有的孩子都不见了。他们是怨恨自己偏心吧？金柱叔看着对自己大喊大叫的儿女们，和小时候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崽们实在是联系不起来，是自己变了，还是他们变了呢？

大儿子拿到存款后，其他孩子都决绝地说，既然存款都给了老大，那么以后养老的事也都归老大，他们再无爹娘。

开始大儿子待金柱叔还算周到，后来就象征性地给点干粮和水。平时，两三天大儿子就会过来一趟，送馒头，顺便烧壶水。虽然馒头都是凉的，好歹还嚼得动，水至少还是温的。

这次大儿子急于去照看自己的小孙子，两利相权取其重，只好让自己的老父亲自己呆在老房子里七八天。他说，去个七八天就回，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

人老了以后，日子便会过得格外漫长。你看，那月亮升起之后，就怎么也落不下去。金柱叔望着窗外，慢慢地，感觉自己也融入到了黑夜里，无论自己睁多少次眼，醒来以后，外面都是一片漆黑。就像自己的这一生，过着过着就彻底陷入了黑暗，再无光亮。

第四天，金柱叔挣扎了许久也没能坐起来。他很久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他越来越想念年轻时吃过的红烧肉，那凛冽的香气，那明晃晃的色泽，在自己饿得神情恍惚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

“我多想再吃一顿肉啊！”金柱叔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就看见多年未见的亡妻捧着一碗红烧肉朝他招手，金柱叔举起干枯的胳膊，又无力地砸在了床上……

村里虽然房屋还算整齐，但大部分村民都搬去了改造后的楼房，只有少部分老人留守村里。整个村子因着寒冬腊月的枯草显得格外的破败。

金柱叔死了，死在了儿子离开的第四天或者是第五天。

邻居金花婶这几天老是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但又说不准是什么味道。鸡粪、鸭粪、羊粪都不是这个味儿。金花婶没事出门溜达，走到金柱家门前时，不安的感觉尤其浓烈，但金花婶与金柱叔素来不和，俩人那年因为一只走丢的鸡而吵得不可开交，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她也没多想，快步走过了院子旁边的那个小道儿。

第九天，金柱叔的儿子终于从省城回来了。他推开大门，院子里一片死寂，他突然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他缓缓走进客厅，那袋子馒头并不见少，茶几上的半块馒头干巴巴地躺着，坚硬，干裂，惨白惨白的。

他往卧室一伸头，喊了几声爸，并无回应。

当天，金柱叔的院子里响起了震天的哀乐。金柱叔的大儿子用金柱叔的部分私房钱给他举办了风风光光的葬礼，酒席办了好几桌。村民们都说，这儿子可孝顺着呢，这下可好了，金柱到了下面，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村里经常出来晒太阳的老人们越来越少了，他们称自己为“等死队儿”，他们说，金柱叔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他们浑浊的眼里的光，越来越少，而他们的儿女还奔波在去往各方的路上。

春天来了，村里的小路上冒出了金黄金黄的迎春花，只是掩映在大部分的枯草中，显得明媚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