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与游戏精神

戏剧有自己的发展历史，和游戏有很大关系。

戏剧的原初形态绝对不会像现在的戏剧一样，有舞台，有背景，有导演，有演员，有专业的伴奏，还有很多观众。戏剧的原初形态可能只是一种游戏，是游戏精神的一种体现。按照马克思的观点来看，戏剧起源于生产劳动，是在生产劳动中人们为了缓解精神疲劳而产生的一种文艺形式。除了在生产劳动过程中人们按照一定的节奏来劳动，减缓身体的疲劳之外，就是在闲暇之余，人们模仿劳动过程中可笑的动作，或者模仿别人可笑的话语，模仿可笑的场景，来体现一种游戏精神。在远古时期，诗乐舞同源。人们在劳动过程中喊着号子，甚至唱着山歌，节奏一致，同时跳着舞，可以有效减少疲劳。这种载歌载舞的形式就是原初戏剧的雏形，当人们不劳动的时候，有了闲暇时间，就会模仿一些劳动中的动作、语言、场景来塑造一些人物形象，甚至只是为了取乐，也就形成了原初的戏剧。

戏剧有自己的游戏空间，让人们在这样的空间里获得精神的放松和享受，当然戏剧最原初的形态并不能赚钱，也没有专业的演员来表演，只是一些颇具喜剧精神的人来表演，给人们带来欢乐，给人们带来放松的体验。人们有了闲暇时间，精神余裕也就有了。人们为了追求精神的满足，就要看一些戏剧，听一听音乐，看看演员的表演，不但可以获得很多道理，而且能够获得精神享受，甚至观众可以对演员进行质疑，到舞台上和演员一块载歌载舞，这样就表现为群舞、群体欢乐的场面。巫师带领人们求神问卜也有这方面的功能，以至于有人认为戏剧起源于巫术。巫师带领人们求神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会跳舞，会带着人们一起磕头，一起跳舞，嘴里都在念念有词，算是统一步骤，统一节奏，统一声音，统一舞蹈形式，最终弄成了大型的戏剧表演。巫师求的神灵其实是不存在的，但是这种戏剧表演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当人们习惯这种大型的戏剧表演的时候，就会经常让巫师带着来求神问卜，不管是求雨还是求子，还是求风调雨顺，都会有这样的舞蹈，也就逐渐演变成了戏剧，而这种戏剧本身带有赤裸裸的功利属性，也是一种娱乐精神的体现。

说是娱乐，其实是游戏。人们在表演戏剧的时候，本身并没有专业精神，只是为了好笑、好玩、有意义，宣扬某种道德教化，认为有利于世道人心。当然，巫师带领人们进行戏剧表演的时候，有明确的功利目的————求神达到这种目的。于是，戏剧就变成了一种游戏性的东西。不管最终达到什么目的，参与演出的演员都觉得很高兴，要把自己的才艺展现出来，让人们看到，就等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当戏剧进入宫廷的时候，就脱离了游戏精神，为权贵们表演的演员一定要有专业素质，不能唱错一句词，不能做错了动作，不能演坏了情节，甚至伴奏的乐师不能错一个音儿。如此一来，戏剧就变成了一种专业的表演形式，而失去了很多游戏精神。当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人们的闲暇时间就少多了，甚至没有了，物质的余裕变成了追求目标，游戏精神来不及发育就被拜物风潮裹挟，没有能力塑造心灵。于是游戏精神变质为消遣娱乐，精神余裕止步于休闲隐遁。一个社会的精神生活健康与否，取决于它是否能够给精神品位自由伸展的空间。人们在直奔目标的压力下需要透一口气，需要安放彷徨于无地的灵魂。

现在的京剧式微，并没有发展太好。或许因为京剧失去了游戏精神，让人们看到更多唱念做打的功夫，看到更多正儿八经的表演。人们不能投入其中，不能参与大型的活动，也失去了很多游戏的机会。于是京剧就成了精致的玩意儿，成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艺术品，却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即便有一些朋友喜欢唱戏，到舞台上表演一番，也只是自己过了瘾，并没有带动观众一起活动，也没有带动观众一起游玩。他们的创建仍然中规中矩，不会有很大的错误，而真正的戏剧并没有这样中规中矩，有时候会说错话，有时候动作表现不到位，甚至有时候会从台上掉到了台下。这样的戏剧有一点点胡闹的精神，不是专业的表演，却给人很大的娱乐，人们可以参与到这样的戏剧表演之中，把自己变成演员，和演员一块表演，深入戏剧的内部，就会出现群体性的狂欢。在这种狂欢里，人们精神得到了愉悦，等于做了一场游戏，心理得到了调节。或许，这才是戏剧的精神所在。

戏剧本身具备游戏精神，可以由演员单独来表演，也可以由演员带动观众一起来表演，没有那么多规矩套子，也没有那么多制度约束。戏剧就是很随意表演的东西，如果把戏剧变得非常刻板，甚至像文学批评家那样来批评文学本身，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剧作家写剧本的时候比较开放，也比较自由，充满游戏精神，但要是被一些戏剧评论家评论之后，修改了很多次，就会变得枯燥无味，甚至感觉逻辑上非常严密，却失去了游戏精神，也就失去了戏剧的灵魂。

戏剧本身具有一定的形式，但形式并不是规矩套子，也不是不可以改变的。日常生活中并不缺少形式，我们很少思考形式的功能。当我们夸奖一个人举止得体的时候，说的不是人品，而是社交形式；当交通法规规定，行人不闯红灯，机动车给行人让路时，这是在确立公共秩序的形式。还有各种仪式，祭祖的仪式，拜孔子的仪式，拜年的仪式等等，都是特定的形式，正如同京剧表演的程式一样，充满意味。有意味的形式是连接人与人的精神媒介，而戏剧本身就具备这种有意味的形式，需要有娱乐精神，有游戏精神，有很随便很自然的精神，而不是用规矩套子死死框住，让人们欣赏固定程式的东西，太死板了反而会让戏剧走向死亡。

戏剧本身具备游戏精神，就像小孩到学校学习一天以后回来扮演老师一样，让父母当学生，如此表演一番就算游戏了，也算是一种戏剧。或者说戏剧就是游戏精神的体现，没有游戏精神的戏剧就是正在走向死亡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