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鱼郎

会稽城余姚县有个叫王平的木匠，木工活儿做得好，接的活儿多，挣下不少银子。他有一个貌美如花聪慧温婉的女儿锦娘。

锦娘长到十四岁，已出落得娉婷袅袅娇俏动人。

本县邻县来求亲的少年郎众多，王平夫妇挑来挑去，看看觉得这个不好，瞧瞧又觉得那个不行，没一个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王平夫妇一心想让女儿嫁给更有钱的人家，这样可以收到丰厚的聘礼。

他们不敢表露贪钱之心，对外称舍不得女儿，所以一门亲事都没有答应。

这一日，王家来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郎求亲，容貌似美玉般无瑕，身姿有种不染纤尘的脱俗，着锦衣，挂玉佩。

这少年郎自称叫江小白，家住会稽城。

王平夫妇见这少年郎衣饰华贵，相貌又英俊倜傥，心生欢喜。锦娘从旁偷偷相看了几眼，对此少年郎也很是喜欢。夫妻俩就答应将女儿许配给他。

过了几天，江小白赶着马车，带着几个仆从来到王家送聘礼，全是珍珠宝石之类，喜得王平夫妻合不拢嘴。

过了一个多月，二人就成婚了，锦娘跟着江小白坐马车回会稽。

新房在河边，等到锦娘下了马车往屋里走，她一回头，看到马车和两匹马不见了，只见两条小白蛇跃入河中，大为震惊。

不过这些事她很快就忘了，因为夫君江小白很疼惜她，什么活儿也不让她做，时常陪伴在身旁逗她开心。

家里有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丫鬟洗衣烧饭负责起居饮食，小厮洒扫庭院劈柴打水负责做粗使活儿。

但是，丫鬟与小厮从不说话，吩咐什么事，只是点点头就去做。

江小白说，他们是哑巴，见其可怜故尔才带回家来，锦娘也深信不疑。

然而，一天深夜锦娘醒来，发现枕旁的夫君不见了，便下床去寻找，院里院外每间房都寻遍了，非但不见江小白的踪迹，连家里的丫鬟小厮也不见人影。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自己一人，她很怕，想去寻邻居帮忙。出了院门才发现，自家独门独户在河边，唯见河水翻滚而去。

她回到家里等，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江小白已经躺在了身旁。

天刚亮，她出门就见丫鬟与小厮各自忙活。她问江小白昨夜去了何处，江小白笑笑说，赶巧遇到非常重要的大事，丫鬟小厮都赶去帮忙了。

锦娘的疑虑消了。江小白说她睡眠不安稳，每日为她燃起安神香，锦娘再也没有半夜醒来过。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锦娘有了身孕。一来她思念爹娘，二来她想回家养胎。

江小白又赶着马车把她送回了余姚县的娘家。

锦娘一住就不愿走了，她更喜欢娘家的吃食。江小白很殷勤，隔三差五会带着礼物来丈人家探望娘子。

不知不觉，锦娘到了临盆的日子。

分娩这一天，家里请了稳婆做足了准备。

锦娘痛得要死要活，才好不容易听到稳婆大喊：“生了！”她才安下心来，叫稳婆把孩子抱来看上一眼。

却见稳婆哆哆嗦嗦，面露惊恐之色，半响说不出话来，只顾一声声喊：“啊呀！啊呀！这如何是好！”

王平夫妇听见稳婆的喊叫，跟着走了进来，女儿生出来的不是婴孩，而是个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像个绢布做的口袋，大小有一升左右，在稳婆怀里一动不动。

稳婆见王平夫妇来了，赶紧把这烫手怪物塞进王平娘子怀里，脸色煞白地往外走，王平连忙追出去，又递给稳婆一袋银子，叫她为女儿保守秘密。

等到王平回屋，他娘子由于过度害怕，已经把怪物扔在了地上。

“爹，娘，或许婴孩在里面呢？”锦娘虚弱地说。

王平觉得有道理，转身回去拿了把刀来，把那怪物慢慢切开，里面全部是白色的鱼子。

见此景，一家人全傻眼了。

王平告诉妻女，江小白肯定不是人，他将去查证。

锦娘听完，吓得晕了过去。

王平和家仆细细观察了江小白一个多月，未见丝毫破绽。

锦娘回顾与江小白的生活，愈发觉得夫君对自己宠爱有加。心想：即便江小白不是阳间人，她也愿意与之白首。

又见爹未查出夫君的任何异常，心里很高兴，准备收拾包袱与他一同回会稽城。

可是，王平夫妇明面上让锦娘再调养几天身子再走，暗地里商量着把女儿和江小白彻底分开才行。

于是，他增派人手加大了对江小白的盯梢。

这天半夜，江小白爬起来悄悄出门，王家跟踪者尾随他来到河边，见他跳进河里，顿时变成了一条六七尺长的大白鱼，划着水游走了。

得到这一迅息，王平提前带着许多人手和妻女潜伏在江边，还布下了一张巨大的鱼网用来对付江小白。

半夜，江小白果然来了，他正要往河里跳时，一张巨网扣下来困住了他，不一会儿，江小白就显出了鱼的原形，在鱼网里垂死挣扎。

锦娘见夫君化成鱼，还被扣在网里，十分着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要救江小白。

王平跟上来，在女儿后颈处穴位重重击了一掌，锦娘便失去了知觉。

化成鱼的江小白见娘子倒下，更加拼命地撞鱼网，还发出“噗嗤噗嗤”的叫声。王平赶忙命人将女儿抬了回去。

他抽出砍木板用的长刀，对着江小白一通乱砍。

直到江小白不再动弹，血流成河，他才收了手。

王平他们走后，来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憔夫见这大白鱼可怜，就叫了几个人帮忙费了很大劲儿把它推到了河水里。

锦娘转醒来，听家里人说爹爹砍死了江小白化的大白鱼后，不吃不喝，不同王平说话，只默默地垂泪。

王平见女儿日益消瘦，不思饮食。他忧虑不已，女儿还年轻，再嫁还能有聘礼，要是女儿死了就什么也捞不到了。

他派人放话出去，谁给五十两银子便可立刻娶走锦娘。

没几日，余姚县里有个常年走漠北做买卖的男子给了王平五十两银子，就带着锦娘远走漠北。

几年后，余姚县里多了一位白衣公子哥儿，他身边有四五个练家子随从。

白衣公子哥儿表情冷漠不说话，县里很多人觉得这公子哥儿眼熟，却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他身边的随从话很多，也常请人喝酒，还四处打听锦娘的下落。

一天，公子哥的随从专门请了王平喝酒。

王平酒未醉人自醉，三巡酒过，王平得意地说起女儿锦娘没白养，两次出嫁都是财宝银钱广进。还说，若是女儿死在漠北，还可以趁机讹漠北商人一笔银子。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见王平死了，尸体漂浮在河面上。

忤怍尸检只查出他饮酒过量，又未有他人作案迹象，鉴定为酒后溺亡。

锦娘随商人生活在漠北。

商人对她始终温和有礼，不计前嫌。锦娘便以此为家，不愿再回余姚那个伤心之地。

后来，她生了一儿一女，平凡幸福地过着日子。

白衣公子哥派出许多人去漠北寻找锦娘。漠北缺水，他无法自己去。

找到锦娘的人带回了她的信：她说前尘往事忘了吧！自己舍不得一双小儿女。

白衣公子哥再也没有派人去打扰锦娘一家的生活。

这些事不知何时，又被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余姚县人才恍然大悟，白衣公子哥就是几年前王平家的女婿江小白，他居然活过来了！

反应过来的人们再去四处搜寻江小白时，他又无影无踪了。

几百年过去，朝代更迭，物是人非。

隋朝开皇末年，余姚县庆丰年，有戏班子来唱戏，全县百姓都欢聚一堂。

戏台搭在河边的空地上，锣鼓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百姓个个看得津津有味，有人大喊：“有几个孩童掉进河里了，快去救人！”

听到喊声的人都往河边跑，眼见河涨大水，浊浪翻滚，汹涌咆哮，河水湍急。

几个孩子在河中时沉时浮被大水卷着向下游流去。

人群喊声震天，但发现不是自家孩子，无人愿意冒险。

两个妇人扑倒在河边嘶嚎，跪求周围的男子救自家孩子，却是无人响应。水势越来越大，大家都不断叹息。

突然，一个白衣青年挤过人群跳入滚滚的河中去救孩子。

天渐渐黑了，一切都模糊起来，三个孩童逐一被救回河岸。

白衣青年具休救孩童的过程，大家没看清楚，只听“哗啦”“哗啦”“哗啦”随着三声巨响，河面掀起几丈高的巨浪，三个孩童就安全地回到了岸上。

之后，三个孩童都不约而同地说着同样的话，看见一条大白鱼驮着自己上了岸。

至此，关于鱼郎江小白的传说越传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