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导演奉俊昊的上部电影《玉子》，隐射韩美相爱相杀关系

奉俊昊电影的隐喻性，可以说是他的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

为了达到这种隐喻性，奉俊昊电影里的镜头叙事恰恰是失真的，悖离现实的。

这样，我们便会在奉俊昊电影里看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影像奇观，一方面，奉俊昊的电影能够给人一种醍醐灌顶、直逼现实的真实感，另一方面，他的电影镜头，恰恰采用的是一种超脱于现实的变形的表现方式。

《杀人回忆》中，他能把一部扑朔迷离的真实的犯罪片，给岔到搞笑的气急败坏所带来的人性的声嘶力竭角度；《汉江怪物》这样一部怪物模式的电影，奉俊昊能把它拉扯到美韩之间的相爱相杀的关系。

从这个意义上讲，奉俊昊在2017年导演的电影《玉子》里重新回到了怪兽片的模式，这一点，他是继承了《汉江怪物》的模式设置。那么，按照《汉江怪物》借一个影射美韩关系的套路发展下去，奉俊昊在《玉子》中同样对美韩之间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又注定隔阂万重、相爱相杀的关系，进行了更为深刻的揭示。

如果我们仅仅以为《玉子》是一部怪兽片、一部环保主义片、一部搞闹的科幻片，那么，未免太低估了奉俊昊向来眼高手不低的拍片策略，更会在《玉子》之后的下一部影片《寄生虫》在奥斯卡奖台上大出风头面前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

实际上，《玉子》中有着太多的韩美关系的喻意，这种喻意，与之前的《汉江怪物》一脉相承。

而奉俊昊电影之间的互动关系，并不是仅仅只此一例。他所导演的《雪国列车》已经埋伏下了《寄生虫》中人类为争夺资源而生死搏杀的主题，同样，《玉子》在《江汉怪物》的基础上，把怪兽的生存空间，从《江汉怪物》仅仅局限于韩国本土放大到美国与韩国之间的两国跨界领域。

因此，我们不妨借奉俊昊的《玉子》来看一下导演在这部影片里表达了什么样的对韩美相爱相杀关系的心理认定与剖析。

一、《玉子》中隐喻的韩美之间的密切联系

奥地利的心理学家、著有《自卑与超越》一书的阿德勒认为，人的情绪情感是稳定的，隐藏着的，但可以通过梦、记忆、创作折射出来。

这样，我们可以通过人的梦境还原、记忆沉淀、创作导向来捕捉他的内心心理期许。

所以一部作品实际上就是作者的内心的三D式无死角曝光，我们可以从一部作品中，洞观到作者内心的隐秘的期翼与取向。

《玉子》正可以让我们看到这样的折射出导演内心隐秘情绪情感的一部电影。

奉俊昊对美韩关系的关注由来已久，但是，他的这种关注，并没有在现实题材里进行直来直去的表现，而是把这种内心的情绪，放置在虚拟的空间与情境中。

《汉江怪物》里就对横空出世亮相在韩国的怪物追根溯源，查到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美国人干的好事。

影片里交待，汉江里突然出现的怪物，是由于韩国的美军基地，把一种受污染的甲酫倒进了汉江，导致了物种变化，产生了怪物。也就是说，汉江怪物的生成源头，是由美国在韩国的驻军引起的，一下子把怪兽片的主题，拉扯到韩国的现实政治的平台上来。

在《玉子》里也写到了一个美国公司，这家公司的设定，与《汉江怪物》也有一点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这家美国公司原来是生产化学用品的。公司现任总裁露西女士在她的只言片语中，说她的父亲“生产凝固汽油弹，把人们的皮肤烧掉。”

凝固汽油弹这种战争恶魔，在朝鲜战争与越南战争中留下了罪恶累累的印迹，可见，露西的父亲，当年或多或少地卷入到朝鲜战争之中。

之后，露西的姐姐南希接班父亲的公司，其姐“曾经将废弃物倾倒进穆斯湖，导致发生爆炸，成为史上第一个爆炸的湖泊。”然后，露西称，她将“全世界最痛恨的农用化学品公司改造成最受人喜爱的奇迹猪养殖公司。”

从这一段介绍中来看，露西的父亲生产杀人武器，姐姐生产农用化学品，产生了极其严重的污染。

而露西姐姐的所作所为，恰恰是《汉江怪物》里的美军基地所干的事情，都是把化学药品倾倒到水体里，导致产生一连串的后果。

影片里的露西对父亲与姐姐的评价是认为他们都变态，只有她最富有人道主义情怀，因为她对涂满了血债的工厂的改造措施，是让工厂生产天然、安全、可靠的生态猪。

从表面上来看，露西抛弃了父亲与姐姐的对环境的污染，作了一个大好事，但是，她本质上，却是对人类的基因进行更为可怕的污染，这就是她对工厂进行改制而生产转基因猪。

从父辈的对人类的生命的毁灭、到她姐姐生产的化学用品对人类的伤害、再到她通过更为潜伏的隐性的基因釜底抽薪干预到人类的社会，可以说，露西与她的社会基业一直是行使着毒害人类的事业，而这个事业，放置在美国、被浓缩到美国的企业身上，更反映出奉俊昊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类安全的不祥源头，恰恰是美国。

韩美关系是非常密切的。美国公司隐瞒了生态猪其实就是转基因猪的真相，然后把这个猪送给了偏远地区的韩国农民，让这个猪随风潜入夜地高度融入到韩国民众的生活，使得美韩之间建立起了彼此无间隔的同盟关系。

从表面上看，其乐融融，皆大欢喜。尤其是缺乏辨识能力的韩国小女孩美子，倾注了更多的情感给美国人瞒天过海送过来的一个莫名真相的物种，最后，身陷在美国人的一个巨大的圈套里。

这就是影片里设定出的美韩之间已经彼此融入的这种更为可怕的深层伤害问题。

在《汉江怪物》里，美国军营用污染制造了一个怪物，祸害了韩国人，而在《玉子》中，美国人已经超越了上一辈用凝固汽油弹祸害韩国人及同胞的悲惨一幕，也超越了《汉江怪物》中用化学药品污染韩国的水域，而是用一种更为可怕的情感炸弹把韩国年幼的一代拉上贼船，让一个小女孩为一个基因变异的不知何时爆发的炸弹而奉献出了她的单纯与挚爱，这才是真正的韩国人面对的可怕的命运。

当韩国女孩美子已经深度融入到美国公司的情感炸弹的时候，电影象征的韩国的伤害可谓是伤筋动骨，切进肌理的。因此，小女孩象征的韩国人的情感，才会在失去之后，发生撕裂一般的痛不欲生，也因此开始了追寻失物的上访之途。

二、《玉子》中揭示的韩美之间的情感撕裂

韩国人一般我们都知道，会夸大自己的优点，在《玉子》中，我们也看到这种倾向。

在美国公司派发给世界的26只小猪中，最后是韩国小女孩饲养的奇迹猪夺冠。

那么，韩国提供给这只猪的滋养是什么呢？

影片里小女孩的爷爷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说是让猪“到处撒欢”，也就是说，用韩国的天旷人远的自然气息，给予了这只奇迹猪最为奇迹的营养，然后这只韩国猪便水涨船高地在世界大赛中胜出了。

这只猪里，融入了韩国的水土，韩国的文化，韩国的情感，所以，这只猪的份量才那么大。虽然它的内质是转基因的，但是，它的更为突出的地方，是它的基因里融入了韩国的基因。

猪是来自于美国的，是一项生意，韩国人本来是用来为公司造势的一个筹码，表现这只猪融入了世界各地的天精地华，不再与臭名昭著的转基因拉上关系。这只韩国猪，它的身上全部烙印着商业的痕迹，它的最终目的就是赚钱。

但是，韩国的天真的小女孩，却在这只猪身上融入了过多的情感，把猪视同亲人，而同时，我们也看到，在小女孩的感化下，这只猪也具有了灵气，曾经悬崖勒“绳”，救了小女孩。因此，到了韩国的猪在强大的小女孩的感召下，也发生了异化，不仅在外表上神奇地高大，而且在思维上更倾向于人性。

这就是电影里反映出的韩国自认为的，能够把美国的东西本土化的努力。美国提供的东西，韩国人倾注了自己的情怀，于是美国的东西，便失去了在美国的本来意义，而被韩国化了。

但事实上，这种东西，本质上还是美国的啊，即使你韩国自作多情地融入了韩国的天精地灵，但依然无法改变美国提供给韩国的时候注入的动机，所以，当美国把这种东西，用作原来的作用的时候，韩国人受不了，产生一种痛苦的精神撕裂感。

这一切情感，都在影片中通过一个小女孩的执着精神而得到了凸显与强化。

你说这种撕裂感，表现了韩国人的一种什么样的内心秘密？

我们不妨拿美韩关系中具有代表性的韩国部署萨德导弹这一事例来比照一下电影里隐含的精神诉求吧。

《玉子》拍摄于2017年，而韩国部署萨德导弹的确认时间是2016年，这两者之间不管有没有关联，但《玉子》在萨德部署风波之后出现，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萨德导弹部署中，韩国与美国被绑定在一起，深度契入到一个美韩共同联手打造的合作课题。本来萨德这种东西是美国一手制造的，与韩国人根本没有关系，但是来到了韩国，韩国人必然会融入其中，与其产生一种联袂在一起的精神感受，但是，萨德永远是美国的，与韩国人根本没有内在的呼应，相应的一种撕裂感，也在折磨着韩国人。

这种不属于韩国但因为介入到韩国的地域而产生的貌似关联的情感呼应，正是《玉子》里揭示出的矛盾所在。

我们在这里仅仅是举一个例子，从广义的角度来看，美国对韩国的介人是由历史决定的，出于像《玉子》中的不可告人的动机（转基因），而建立起了一种似乎相伴共生的融通关系，韩国人似乎在耳濡目染中也接受了这么一种表面上看是无缝对接的关系，但实际上美国还是美国，韩国小女孩的那种被撕裂的忧伤，正是现实中韩国人在剥离掉美国的影响而却意外地遭遇到情感上的撕裂痛苦的一种真切感受的显影。

这就像骨头损伤后，打上钢钉愈合了皮肉，表面上看似乎是完好如初，但当取出钢钉的时候才知道这会带来一种什么样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玉子》正是表示了这种没有关系的深度契入后因为韩国人赋予了必然的过多的情感滋润而最终导致的痛苦撕裂伤痕。

这也正是我们上面所说，《玉子》并不仅仅是一个表象上的环保主义电影，它的内在心理遗痕，恰恰是美韩关系现状的这种相爱相杀纠缠在电影里的折射与映射。

担任编剧与导演的奉俊昊在影片里把自己内心的这种情感情绪借助于一个虚妄的故事，转化为起承转合的情节链条，而完整地、清晰化地显影出来，亮相出来。奉俊昊用他的一惯的春秋笔法，遮挡起他真实的内心诉求，不断地添加混淆视听的半路程咬金，来使得他的内心表达藏掖得更深，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从电影里表达出的情绪情感中，感受到奉俊昊执着于美韩之间有吻合更有撕裂的关系取舍中洞明作者的内心创作立意。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里的“动物解放阵线”这一个莫须有的组织完全是一种障眼法的存在。他们在影片里的所有作用，就是一个“零”。他们没有完成任何目标，既没有成功地把美国公司的真相给破解，也没有解救出一个转基因猪，但他们在电影里又不能缺少，因为小女孩所象征的韩国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旅，必须借助于一个外力才能完成，而这个组织恰恰满足了这个条件。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根本没有缓解小女孩内心里的那种代表韩国的最原汁原味的情感忧伤。

我们看到，这个拯救动物组织所以在影片里才出现那么多怪味的设定，比如组织里的翻译，没有转达小女孩的想要回奇迹猪的想法，直接被组织头目给开除了，这样设置的目的就是让小女孩的愿望能够不受干扰。这个保护组织的目的，仅仅提供情节的进展推进功能，而拓开小女孩也就是韩国意念畅通无阻前行的通途。这个组织就是这个用途，所以他们的作为多不合逻辑，幼稚得几乎不类人类，但却与“薛定谔的猫”近似的原理一样，没有干预到小女孩的所有抉择。

三、《玉子》中展现的韩美之间的扭曲怪状

奉俊昊的电影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他的镜头里展现的画面，是变形、扭曲、夸张的。

他在整体上追求喻义的精准，但在画面上，却营造的是漶散、偏向、走神。

在他的内容的求真与画面的变形之间，产生一种叫反差的东西，而这恰恰构成了他的电影风格。

比如，在《寄生虫》中，当金家人在地下密室里看到前管家与老公在一起的时候，镜头里前女管军喂着老公吃香蕉，而她的前老公却一脸轻松，游离在画面之外。这种画面，完全不符真实的这种境况中人的反应。

在电影里，甚至我们可以看到开启地下室的门，都必须让人横着，才能推开橱柜兼用着的门。

这都是一种奉俊昊导演技法上的夸张、失真表现。

《玉子》里在镜头设置上，完全是一种超现实的变形影像，几乎很难看到电影里有现实呈现。

奉俊昊这样设置的目的，与韩国电影的叙事语法有关。

什么是韩国电影的叙事语法？

这就是韩国电影的静止镜头。韩国电影并不像好莱坞电影那样，所见即所得，韩国电影有明显的画框式镜头组接的特点，它是一用一个一个的静止画面来联缀成电影的连续性的。

而静止画面之间的空白，就完成了它的跳跃，也构成了韩国电影的智慧与幽默所在。

在《玉子》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镜头，当奇迹猪滚下山坡的时候，静止画面里，是猪下滑的动作。

然后下一组镜头，是树冠的静止画面，树上的果实撞落，两组两面连缀起的镜外之意是猪撞到了树上。

正是因为静止画面的存在，韩片有时会恶搞地在静止画面中，加进背景的诸多动作，这一点在《我的野蛮女友》中有着相当典型的运用，也给了影迷去探讨韩片背景内涵设置的乐趣所在。

在《玉子》中，美国公司的女总裁露西从一开始就是以一种夸大的扭曲的形式推出来的形象，而这个角色扮演者在《雪国列车》中同样展示了她的神经质的表演。从头至尾，这个女性角色，都是一种疯疯癫癫的人设。

有意思的是，露西与她的前任公司总裁、双胞胎姐姐南希是美国技术源头的硬币两面，她们两个人本身就是一丘之貉，不过，两个人理念的不同，导致了她们的经营方向的差异。

露西从事转基因生产，隐性地伤害人类，南希从事化学生产，直接危害人类。露西更有欺骗性，因为她在表面上动用了其它国家的情感因素，让其它国家的情感入股，所以，她看上去，似乎更带有正能量的光圈。

而南希，她的姐姐，赤裸裸地有着更为直接的目的。这种直接的对社会的伤害，混不下去了，让露西接手了工厂，但是露西的欺骗术，迟早也是要露陷的，所以露西一蹶不振之后，南希重新出马了。

她冒充下台了的露西，扫荡了露西精心营造的感情攻势，把所有的转基因猪打回到人类食物的原型，至此，美国公司的本质属性也在电影的针砭入里的镜头语言中得到了深刻的揭示。

因此，奉俊昊通过他的扭曲的反讽的夸张的镜头语言，表现了非真实情态下的韩国与美国的现实，来达到对现实真实性的自我解构，而更多地把电影的主旨诉求，指向导演对韩美关系的揭橥，让电影显现出奉俊昊一贯的对社会属性、对国际关系、对生存境遇进行解读与破译的基本底线。

可以说，《玉子》对敏感国家关系问题的敏锐把握，才是奉俊昊的勇毅精神的体现，反映了创作者直视国家现实问题的魅力与魄力。正是有了这样的创造习惯冲动，才会在《寄生虫》里沿用了《雪车列车》的创意，生成出一举轰动世界影坛的精彩格局与深刻喻意。

而奉俊昊能够成功的秘密，在他之前的电影中就深刻地孕育着，值得我们去探访与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