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129号 | 《忘却呼吸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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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129号

忘却呼吸傀儡

全文约9725字

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0.

平整宽阔的草坪尽头就是和平宫了。红砖与大理石堆砌而成的主体，透漏着庄严肃穆的气息。建筑左侧高耸的尖塔传来阵阵钟鸣，仿佛在诉说它所尝尽的历史沧桑，虽然这与它建成不过百余年的年岁并不相衬。

是时候了。我想。我踏入中间的拱门。

我将作为证人，出席海牙国际法庭X国对Y国实行种族灭绝一案的庭审，作证X国的反人类实验。

我遵照你的意愿，把故事的主角变成我，将海岛发生的一切报道。我声名大噪，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顶流记者。但我还是想写下你的故事——爱伊斯的故事。

1.

初次与你见面，就是在那像素海海岸。

我睁开双眼，粗犷、杂乱的胡须占据了我的视野。那是你的下颌。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用下巴去端详别人的呢？

我抬起手，戳了戳你盘在一起的臂膀。你顿时惊醒，咻的一下站了起来。我的头先是飞升，随后重重摔在沙滩上。我才发觉方才后脑传来的柔软、舒适感，来自于你盘着的腿。

“抱歉。”

我双手撑地，将上半身抬起。你低着头，向我表示歉意，哪知你的侧脸却正好能被坐在沙滩上的我尽收眼底。

我呆住了，以至于忘记礼节性地回复“没事”二字。那粗犷的胡须与散乱的羊毛卷发包裹着的竟是一张如此白净、英俊的脸。

我一直紧盯住你面庞不放的视线并没有因你脸上的疑惑神情而有丝毫收敛。当你意识到我痴呆的眼神是汇聚在你的长相上时，你慌忙背过身去。再转过来，脖套已提到鼻尖上。这回我向你说了抱歉。

2.

我架着一座小艇，独自在海上漂泊，妄想着能找到一座供给社会名流们进行非法勾当的小岛。

报道出这样的新闻，哪怕是那些总对我冷眼相待的编辑也会风向一转，开始向我阿谀奉承吧。届时，我成为顶流记者，可要将你们那些激化矛盾、断章取义的作风整顿一番。

幻想着这些场景，我不由得情绪激昂起来，选择逆着洋流、逆着风向前进。设置好自动行驶指令后，我躺在甲板上，在杂志社同事们热烈的掌声中进入梦乡。醒来后，迎接我的是漩涡。再次醒来，迎接我的就成了你。

你慷慨地带我到你的海边小屋中休养。

我向你诉诸了我的来历。即使隔着脖套，我也能看出你在嗤笑，“你已经是顶流记者了。顶着海流前进的记者。”

“被我逗乐了吗？那作为回报，就给我讲讲这海是怎么回事吧。”那片海的样貌，自我与你初识之日起就一直困扰着我。

你搀扶着我走到海边。说是海边，也间隔了有数百米。

海不是平的。更像是从空中倾泻而下的瀑布。说是瀑布，但海也不是流动的。更像是一座蔚蓝山脉。

海由一块块蓝色的正方体块堆成，我侧向望去，看着它凹凸起伏的表面，才想到这点。正面望去，海似乎只是悬在天上的巨大幕布，平整光滑。而向侧面看去，每一处蓝色方块的边界便明显起来。

“好像砖堆成的呢。”我感叹道。

“像素砖块。”

“像素？”

“你看上边。”你高举着手，指向天空，“越往高看，海是不是越清晰。”

我点点头。

“就好像打印一张图片，如果像素密度一样，打在更大的纸上，看起来要模糊一点。这是由于像素数量是固定，图片被放大后，每个像素要覆盖更大的区域，原有的像素信息不足以填充更大的显示区域，导致每个像素代表的细节变得更加稀疏。同时，像素之间的边缘也被放大，边缘会呈现锯齿状的外观。两点结合在一起，使得图片看起来模糊。”你像连珠炮似的说完理论，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构成这片海的方块就和一个像素一样。”

“我大概明白了。高处的海看着清晰是因为它距离远，物理尺寸被缩小了。如果真像你说的一样是像素砖块的话，那么再靠近一点，应该就能看到那些方块边缘上的锯齿了吧。”我像婴儿去抓取玩具似的，从你的胳膊中挣脱，却忘记自己无法行走，跌落在地上，吃进一嘴沙子。

“不要再靠近了。”你使劲拍打我的后背，帮助我排出卡在气管的沙，“你也会变成一个个像素砖块的，和海一样，和爱伊斯一样。”

3.

我已经能下地走路，但还是赖在你家，你也没有赶我出去。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你的话，却没有机会向你吐露我的担忧。你总是在我熟睡时回到小屋，醒来时你早已离去。只能从桌上的便条与饭菜里，发掘你曾回来的痕迹。

我到我们初识的海岸去寻找你，你果然在这儿。

你正操纵着悬线傀儡，上演一出没有观众的傀儡戏。

现在多了一个观众，但你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在这没有海风敲打棕榈叶、没有海浪冲刷海岸的沙滩上，你都没有察觉到我踩过沙粒留下的沙沙声。

傀儡眼圈上涂了一层浓重的黑色眼影，两个眼影向外侧各凸出一个黑点，与它汉字“八”式的眉毛相映成趣，再配上那紫色厚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右手操纵主杆一提，又左右拐了几下。傀儡便站了起来。它左右张望，侧过去的脸，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对眼前的一切都心生疑惑。

你忽然又控着主杆，一勾一摇一挑……连续复杂的动作已让我无法辨清，只能通过傀儡的慢动作猜测。

傀儡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抬起左手，注视着吊在自己左手上的线久久不放。等傀儡回过神来，沿着线向上看到了你。

它好像察觉到自己在被你支配。

它轻轻拽了下左手上的线。线脱落了。

开始是呆滞地盯视，接着就是止不住地上窜下跳，它是否在担心自己再也动不了了呢？

它抬起自己的左臂，遮住眼睛。它在掩面哭泣。

你用左腿倚着它倾斜的脑袋，探下身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会再帮你装上牵线。”

你说完，它好像意识到自己能控制没有牵线的左臂，缓缓抬起头，将自由的臂膀高举，拽断吊着自己脖子的线。得以让它抬起头的线断掉，像人的颈椎骨断裂一样，他低下头。

接着它又将抬起的胳膊与其上的肘关节、腕关节分别向后翻转，不断摸索着，以一种异常扭曲的姿势拽断所有吊在自己身上的线。

傀儡瘫倒在地，好像死掉了。

我不经想到，傀儡在选择扯断自己身上的牵线时，会和选择自尽的人一样，在那一瞬忘却呼吸吗？

4.

“我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吧。”这次我在深夜中逮住了你。

“还有机会，不过你要飞到你所熟知的天空样貌处所企及的高度。海的最高处，那锯齿状的边缘附近的天空也不行。只有最清晰的天空可以，模糊的天空也会让你变成像素块。你应该在这里见过海鸥吧，它们就能随意出入海岛。”

“海鸥能在一万米的高空翱翔，你真是提了个好法子。既然我能穿过像素海进入小岛，那应该也会有办法出去。‘有来有回’这个词语就适用于这个场景。”

“不愧是顶流记者，对词语的理解就是深刻呢。”你被脖套遮住的表情通过眼睛揣测，大概是笑容，我猜这次多少有些发自肺腑的赞扬藏在其中。顷刻间，你的笑意便褪去，“恐怕没有出去的可能了。海岛上没有人会去尝试出海。只有一位外来人，跟你一样，穿过像素海后还活着来到这座孤岛的人尝试过。”

你的语气不再像以往那样安然自若，反而磕磕绊绊，还带有鼻音，“他对着我笑，倒着走向海。还未靠近海，但已经能明显看到他在变模糊。他没有停下，但步伐在逐渐减慢，他在变成像素。起初方块又小又多，随着与海的距离缩短，方块变大了，也变少了。直到他走进海，我已无法辨认出他的笑脸。”

“起初的日子里，我真的认为他永远被定格在进入海的那一刹那。他走进海以后的一个星期，我的视线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除了难以抑制地陷入睡眠外，从未转移。吃喝方面，有可怜我的小孩，偷偷给我送来食物和水，但很快就被大人们禁止了。这一个星期，透过他模糊的身形，大致能看出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就和刚进入海时一样。”

“往后的日子，我就一直坐在海岸边看着他，幻想着他还会回来。就这样日复一日，一年过去了。一次因疼痛难忍，我只得卧病在床。一个星期后再回来看时，感觉他的胳臂相比于一年前似乎挪动了一段距离，那时他的手还完全插在兜里，现在好像漏出一部分。之前，我天天都在海岸上看着他，反而没能注意到这点。”

“为了验证我的感觉，我以视角里的感知，记录他胳臂的位置。等到第二年，用高精度测量仪器去对比，标记上移了300微米。我欣喜若狂，也许有生之年，还能同他牵手，即使我也变成像素堆叠而成的，那样也好，我们具有相同的像素密度后，或许可以在缓慢的时间流里不再分开。”

“但很快幻想就破灭了。他的身影在逐渐虚化，就如同处理图像时的羽化一般，构成他身体的像素块显示的颜色信息渐渐模糊。直到五年前，他已经完全融在海中，变成蔚蓝。”

5.

我决定重整旗鼓，做一个新闻工作者该做的事，先从调查小岛居民的民风民俗开始。假使我侥幸能从这里逃脱，“与世隔绝、被像素海包围的小岛”这一新闻一定能成为热点。即使不能离开，继续在这里重复我早已习惯的日常，繁忙、机械的工作内容也能让我从纷繁杂乱的思绪中短暂逃离。

沿着茂密雨林里开辟的小道走向小岛中心，“福运村”三个大字赫然刻在石牌楼上。

从石牌楼进入，道路两旁搭满了红帐篷，中间则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挤满。红帐篷里是各式各样的商贩，但每个帐篷都放置着几个悬线傀儡在售卖区。人们沉浸在集市的热闹氛围中，好像并不担心那将他们困住的像素海。

我的到来，打破了欢快的气氛，无数个充满敌意的目光汇集在我身上。人们井然有序地排成一个圈，将我包围在其中。我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与人群僵持了很久。

“大家都散开吧。今年的祭典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大家好好享受集会，海神大人也会高兴！”从人堆里挤出来一个男孩，大声喊道。

人群一哄而散。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跟我走。”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按他说的做。

6.

男孩将我领到一处气派的洋房。一路上，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也识相地保持沉默。

一位弯腰拄拐的老人已守在门前。与男孩不同的是，老人异常热情，他将手中的拐杖递给男孩，两手将我的右手紧握其间，上下摆个不停。

“先生，请进。”老人接过男孩递来的拐杖，将我领进洋房。

大厅里，与男孩年龄相仿的女孩在表演傀儡戏，她娴熟的操作，让我想起你。

我们来到二楼的房间，里面摆着宽大的沙发和茶几，这里应该是专门招待客人的地方。

老人请我坐下后，招呼男孩为我倒茶。

“您好，先生。我是这里的村长。请问该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朱邪就好。”

“朱邪先生。刚才村民对您不太友好，容我替他们向你道歉。我一听闻有陌生面孔，就赶紧派孙子领您过来了。”

“没有关系。”我做出违心的回答。

在这个闭塞的村子，消息几分钟就能传到每一个人耳里，如果我们杂志社开在这儿，想必很快就会倒闭。

“其实这也是事出有因。最重要的海神祭典就要到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人们都担心海之子与海神大人的汇合无法顺利完成。”

“海之子？”我抿了口茶水问道。

“海之子就是海神大人所指定的傀儡师，要在祭典那天表演傀儡戏，并在祭典结束之际，去海中与海神大人汇合，成为海神大人的专属傀儡师。这一代的海之子就是大厅里的那个女孩。”

“靠近海，会被变成像素，然后死掉的吧……”

老人脸色大变。男孩则冲过来，双手连忙将我的嘴遮住，又转头向门的方向张望。

“还好您是对我们说的。要是您这话被村民们听到了，哪怕是我也保不住您了。”老人抹去额头的汗，接着说道，“想必您是从海岸边那个叫爱伊斯的男人哪儿听来的吧。其实上次的祭典就是因他才没有顺利结束。那个男人同您一样，是外来人。他与上一任的海之子长得出奇的像，除了……”

“您说什么？”

“啊！没有没有。只是两人长得太像了。我到现在都觉得震惊呢。村民们也一样，大家都认为那家伙是海神大人派来的使者，所以都特别热情，争先恐后地招待他到自己家里。不过是我们会错意了，他在祭典上最重要的环节，海之子为海神大人表演傀儡戏的时候，把海之子掳走了。这惹怒了海神大人，海岛的降水骤减，雨水可是海岛重要的淡水来源。村子这几年受旱灾影响，死了不少人呐。上一代的海之子也被海神大人惩罚，被囚禁在海里，直至成为海的一部分。”

“很多村民都闹着要杀掉他，以换取海神大人的原谅。不过也有人主张说，他与海之子长得如此相像，一定是海神大人的仇敌造出来的，杀了恐怕会有更多灾祸降临。两派一直争吵不下，最后不了了之，便任他到海岸上自生自灭。”

“那个男人后来疯了。他知道自己害死了海之子。为了逃避自己的罪孽，日复一日地在海岸眺望海里的海之子，幻想着被海神大人处罚的是他自己，向小孩宣扬自己的疯想。村民们看到您的时候，担心同样是外来人的您，和那个爱伊斯一样，是来破坏祭典的，才将您围住。”

老人的话使我错乱，但我清楚老人向我透露福运村的往事，只是为了看我的反应，并依此来决定要对我做出何种处置。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想了解回去的办法。”

“恐怕您要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了。”

7.

我决定好好享受祭典，独自一人坐在临时搭好的阶梯状观众席上。逃不出去，皈依为海神大人的信徒，其乐融融地生活在这儿，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像你一样，在这封闭之地遭受所有人排挤的生活，我实在难以忍受。

祭典的舞台就在与你相识的海岸边。

森林间的小道挂满花灯。游行队伍一直由海岸这头延伸到石牌楼。为首的轿子共有十人抬着。轿上的石亭里，仿制的海神正端坐在椅上。她顶着的高帽像座挂满珠宝的金字塔，我真担心她的脖颈也会像你操纵的傀儡那样断掉。之后的队伍，全载着给海神的贡品，据说最后都要由自动小车拉入海中。人们就比肩接踵地跪在树干间、树枝上，恭送海神大人。

我正全神贯注地望着游行的巨龙，忽地有人戳了下我的后背。

“请问您是朱邪先生吗？”

我转过身去，竟是昨天洋房中的女孩，这次祭典最为瞩目的海之子。

“你怎么在这儿？马上就该你上场了。赶快回去吧。”跟她在一起待太久，我也会被人误会。

“请带我走吧。”她不由分说就将我抱住，眼圈已被泪水灼成红色，“我偷听了你和村长的对话。你对村长隐瞒了什么吧！你有办法进入小岛，就一定有办法出去，对不对？”

“抱歉，我已经做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打算了。”

她松开环抱住我的双手，久久待在原地，面如死灰。

8.

观众陆陆续续将坐台填满，但海之子许久都没有出现在舞台上。

我担心是自己的话影响到她，她离开时，已经断了魂。要是她真有不测，我大概也无法在这个海岛上生活了。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身为一个新闻工作者的原则，我不能试图去改变观测对象的人生。就好像我因为自己一时的圣母心发作，去救下被狮群包围的角马，未来可能会有狮子因为我的举动而被饿死一样。我带她逃离像素海，未来岛民可能会遭到海神惩罚，被渴死或是被像素海吞噬。更何况我确实不知晓逃离像素海的方法。

又过了许久，她操纵着傀儡，走上舞台。我终于得以卸下内心的重负，如荒野般死寂的人群骤然爆发出热烈掌声。

她努力在挤出笑容。积年累月练习所产生的肌肉记忆，在此刻得到完美回馈。她操纵的傀儡是有她半身高的舞者形象。她弓着腰与傀儡跳着探戈。独特的控制技巧，让她看起来总比傀儡慢一步动作，好像她才是真正的傀儡，被舞者指导的动作尚不娴熟的舞伴。

9.

傀儡戏结束后，村民们排成方阵，跪在地上，目送一个个拖着祭品的小车驶入像素海之中。随着小车连同祭品被海变为成堆的像素块后，“海神大人保佑”这句话和叩头声就在方阵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我也将头叩在沙滩上，在心中默念，即使小车中并没有我供奉的祭品。

海之子就紧随在最后一辆小车之后。所有人都起身将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她步履蹒跚地走向像素海，与表演傀儡戏时轻快的步伐有强烈反差。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摔在沙上，久久未起。小车早已化为映着各色纹理的像素块。

“加油啊。马上就能和海神汇合了！”村长大喊着。

“加油啊！”人群四散而开，半围住海之子，为她呐喊。

少女爬起身来，继续向前进。没走几步，她又停下。

“怎么了？马上就能见到海神了。”村长又冲她喊道。

“不！我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了。”

“在海神大人那边生活，要比在这边幸福得多啊。”

“再往前走，只会死掉啊。”

“快向前走啊！”人群的一角投出一块石头，落在少女脚边。

她仍没有前进。

咒骂声在人群中爆发。半圆向内收缩，更多石头向少女砸去。一块石头打在她的腿肚子上，她就这样又摔到在沙滩，破洞的伤口将白裙染红。

你从人群中窜出，用外衣为她包扎伤口，替少女挨下石子群。

“是爱伊斯！那个惹怒海神大人、害死海之子的罪人！”人群的另一角传来高喊。

“将他交给海神大人处置！”

不安与怒火在人群中躁动开来，半圆收缩的速度急剧加快。你抱起少女，但已无路可逃，只能向海的方向靠近。

你离海越来越近，我担心你会在某一瞬突然变为没有生机的方块，紧张地屏住呼吸。但直到你发现自己已与海贴近，只得背转过身之时，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清晰如初。

“别再让我们受苦了！快结束吧！只要你们去海里，崩坏的日常就会恢复了。”那个男孩，村长的孙子，冲出人群。将你们推入海中。

像素块变小了，数量也在增多，海也愈加清晰。蔚蓝山脉在顷刻间坍塌，好像它从未存在过。

海又流动开。是真实的海。

裹挟着热流的海风吹拂在海面，好像吹走了海的莫名桎梏似的，海不断冲刷着海滩，又不断褪去。激起的浪花浸湿了你挽起的裤脚。

我感觉，好像有雨滴打在我的脸上。

10.

像素海消失后。村民们都当是男孩的英勇举动，感动了海神，海神便撤下像素海。没有人像我一样，认为是你救下海之子的举动感动了海神。像素海消失后，村民也放弃对你声讨，继续沉浸在祭典的余波中，不分昼夜地举办酒席。

“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你蜷坐在海岸边问道。

“同海岛无异。”

你拉下脖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另一半边脸。脸颊处，是密集的像素块。

“小时候太皮，不听大人告诫，在海岸边玩耍追逐时留下的。但它和像素海不一样哦。碰它，不会被变成像素。你要来摸摸看嘛？”你说着，用手搓了搓脸上的方块。

我没有反应，目光更多聚集在你的下颌，“原来那胡子是贴的啊。”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我是女的嘛。”

我没有太过震惊。只是对自己身为记者还如此迟钝感到可悲。

“说起来啊，真是一点也不真实呢。世界上竟有一个年龄、体形和长相都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异性。”

“爱伊斯吗？”

“嗯。不过他比我聪明多了。那些需要我反复记忆才能背出的像素海的事，都是他发现的。这羊毛卷发也是模仿他的呢。我就和那个女孩一样被村民们催促着走向海，他突然冲出来将我带走。那时，我真觉得自己是被王子拯救的公主。”

“在他的海边小屋里。我们互换衣服，都带上他准备的假发，他还套上和我相同的脖套。长直发真是跟他一点也不搭！”

“‘要一直活下去啊。’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他笑着说完，我们就被村民抓走了。直到化为像素块，他的笑容都没褪去，永远贮存在海里。”

0.

我走出拱门。庭审结束了，法官宣判X国实行种族灭绝的罪名成立，宣判逮捕X国种族灭绝计划的参与人员，并对Y国进行赔款。尽管X国不承认海牙国际法庭的合法性，并不会接受法院的裁决，但Y国遭受的迫害，历经百年，终于得到证明。

Y国长期政局混乱，造成这种局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由于其具有高额石油储量，但没有统一的石油出口管制，每个党派都想将石油出口置于自己麾下。X国也盯上了Y国的石油资源，在暗中扶持当时一个小有名气的党派——普罗托党。最终普罗托党派跃升为Y国的执政党，但也逐步被X国吞噬，成为被其操纵的傀儡政权。X国表面以正常价格购入石油，但实际都是由自己标价、翻了数倍的军事资源抵账。

就这样持续了20年，X国新上任的元首野心进一步扩大，妄图侵占Y国的同时将Y国本国的民族驱逐。普罗托党中的有识之士意识到最终自己也无法逃脱X国的魔爪，选择断绝与X国的关系，向其发起反抗。但普罗托党本身被X国渗透过深，军事方面也大部分依靠X国供给。没过多久，普罗托党就被X国扶持的另一个傀儡政权所取代。

300年过去了，Y国早已不复存在，分裂为以6个不同民族为主体的6个国家。虽然六个国家间的民族矛盾难以调和，但在对X国实行种族灭绝的诉讼方面却相当团结。

持续百年间不断发起诉讼，最终随着像素海的存在被证实，X国的罪行终于被确定。

像素化技术，本是用于濒危动物保护、生态环保与医学方面的研究。将濒危动物像素化的过程，就是将其宏观层面的个体转变为构成它生物信息的碱基序列，再转变为原子、分子和离子的结构与行为。这两个过程中还存在着无数次转变，每次转变都会将该阶段的信息记录储存在像素块中。而像素块则只保留作用对象那一瞬的颜色及亮度。转变的过程就是不断消耗ppi1而使得存储信息容量扩大的过程。像素块最终的状态可以压缩至很小的空间以便保存。这个过程是可逆的，在未来该物种灭绝时能完美还原。生态环保则是利用压缩，将大量的污染物转换为只占据很小空间且无毒无害的像素块。医学方面，定点对出现器质性病变的部位像素化，在像素块转变的过程中，分析其在哪个阶段出现问题，提供手术方案或是直接通过像素块修正特定阶段的错误信息再实行还原。像素化技术还处于实验阶段，其在还原过程中，还存在着信息遗漏或差错，甚至会出现不受科学家控制，自行还原的情况。

然而，尚不完善且未通过伦理论证的像素化技术，秘密地被用作X国对Y国实行种族灭绝的反人类计划。被像素武器打击的小镇，顷刻间化为像素砖块。承载Y国数百年历史的建筑与生活在此的鲜活生命，被这像素武器化为一段段没有呼吸、没有生机的信息。

意外在X国军队压缩回收像素块时发生了，X国军人在靠近像素块后，也被分解为一个个像素块，融进他们的回收目标。回收很快被叫停。接下来的几年间，X国高层都在想尽办法处理掉他们反人类行为的证据。因此直到昨天为止，6国对X国的诉讼都以失败告终。

包围海岛的像素海，即是像素化武器一次失败实验造成的结果。X国装载还原出现偏差的像素块的船只，在运输中遭遇风暴，部分经过高度压缩的像素块泄露在海岛附近的海域。这些像素块在与海接触的瞬间，将海进行像素化，只保留其中的硅等元素，依据像素块中保有的电子元件信息，将其大量制成存放信息的元件。这些像素块庞大的信息存储空间缺少存放的信息，于是在海中大量扩张，一边像素化海占据存储空间，一边在前者的过程中创造更多空间。状态不稳定的像素块开始吞噬海以外的事物，甚至时间与空间也在其中发生扭曲，被转变为数字信息，直至存储空间被填满，最终变为一种物理结构较为稳定的形态，也就是像素海。

像素海形成一种“像素信息场”，其自身为最模糊、信息量最旁大的区域。距离越像素海越远，则清晰度逐步提高，像素化的程度越低，像素块存储的信息也越少。稳定后的像素海只需要定期定量对海以外的事物进行像素化，维持自身稳定。据推测，海岛村民为海神上贡的祭祀品与偷偷向像素海排入的垃圾就是其来源。

联合国科学院在海岛附近的海域发现了残余的像素块，证实了我的记录。他们将写好的程序记忆体移植入像素块中，消去其保有的电子元件信息后，像素海便被还原。但与此同时，其保有的其它事物，像是海洋生物，却不知所踪。

关于像素海的自行消退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爱伊斯就是研究像素化技术的专家。他写好破坏像素海保有电子元件信息的程序，但无法远程移植入海中，便只能自杀式的走进海里。他提前写好的程序，让他即使被像素化，也能在像素海缓慢的时间流里，按设计好的动作，完成自己的工作。但这些年里，我查遍像素化技术的研究人员名单，都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那个性转版的你，仍是个谜题。

11.

该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将海岛的事报道后，恐怕我真要成为顶流记者了。你确定不要成为主角吗？”

“怎么感觉你的语气里，还有些不情愿的意味呢?主角换成你，就这么说定了。”

我沉默了许久后，问道：“你要离开海岛吗？”

“嗯。也许临死之际会回来。到那个时候，还要拜托你将我葬在海里呢。”

你抬起头，凝视着空中无形的存在，仿佛像素海还在那里。夕阳落在你的身上，你好像在发光。你高亢地唱道：

做一只悬线傀儡，

甚至忘却该如何呼吸。

这样的我与失常的你，

密度仍存在差异。

若藏匿于谎言之后，一起走到最后就好了。

那就下次再见吧。2

“对了。”沐浴在你的歌声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海(sea)。倒过来拼就是爱伊斯（aes）呢。”

注：

1.也叫像素密度单位，表示每英寸所拥有的像素数量。

2.节选自春野《ターミナルセンター》。1,2,3,6句翻译，选自网易云《ターミナルセンター (Tomggg Remix)》，翻译者蓝色饭团030。4,5句翻译，选自网易云《ターミナルセンター》，翻译者松笛篞臣。翻译依据文章内容，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