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蚕变、沈胜衣和僵尸片的创造者，36岁便惨死家中

引言

之前在公号推送过《古龙的朋友圈，比小说都好看》一文，有朋友提出为何不将之充实为一本书，想想也是，便开始行动。其实我不太能理解那些一年写七八本书的人，尤其是在当下这种限制多到数不清的出版环境中，我对自己有要求，质量上的、情怀上的，还有良心上的。为古龙写一本书，曾经是我年少时的梦想，将这个梦想付之行动，是一件挺热血的事情，我很喜欢。

古龙的朋友圈之黄鹰

黄鹰▲

古龙的酒友徐少强，当年凭一部《天蚕变》而走红，《天蚕变》的原作者黄鹰，则是古龙最看好的武侠小说后起之秀。1976年，古龙在读过温瑞安的《追杀》和黄鹰的《十三杀手》后表示：

“我看了很佩服，也很高兴。我相信他们都是年轻人。我喜欢年轻人。他们的成就，一定比我高，高三万六千零八十五倍。”

黄鹰曾被誉为最像古龙的作者，“沈胜衣”系列的大陆盗版就曾长期以古龙之名刊行。虽说黄鹰作品只得古龙之形而未得神，但已相当好看。不过黄鹰1992年便英年早逝，而且死得极惨，据说是借高利贷拍戏，还不上钱而被毒打至重伤，在家里死去多日后，尸体发臭才被发现。

古龙与黄鹰的最大交集，是“惊魂六记”中的《血鹦鹉》。

“惊魂六记”是古龙的构思，顾名思义，风格不同于一般武侠，重在“惊魂”。他曾写道：

“想写惊魂六记，是一种冲动，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冲动……因为只有从心灵深处发出的恐怖，才是真正的恐怖。那种意境，绝不是刀光血影，所能表达的了。那才是真正的惊魂。”

不过，提出这一构思后的古龙，早已无暇将之实现，《血鹦鹉》只写了前四章，后面二十多章全部由黄鹰代笔。

《血鹦鹉》极尽诡异，悬疑感十足，水准也相当不俗。在为古龙代笔的众多作者中，黄鹰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比起申碎梅、温玉等人高出好几个档次。

《血鹦鹉》海报▲

《血鹦鹉》反响不错，后来黄鹰再接再厉，硬是完成了古龙的“惊魂六记”构想，后五部分别为《吸血蛾》《黑蜥蜴》《粉骷髅》《水晶人》《无翼蝙蝠》，每一部都逞险逞奇，但又能圆回来，在推理和悬疑层面做得不错。它们在大陆出版时，最初都冠以“古龙作品”的名号。说实话，这几部作品的水准并不亚于古龙的一些后期作品，更远胜古龙早期作品。缺陷当然也不少，文字不堪咀嚼，情节为追求诡异而过于刻意等，但也算瑕不掩瑜。

1956年10月28日，黄鹰生于北京，原籍广东中山，本名黄海明，另有笔名卢令。童年时赴港，中学时开始写武侠小说，为古龙代笔《血鹦鹉》时才18岁，也难怪古龙对他欣赏有加。

黄鹰（中）和友人▲

黄鹰的《沈胜衣》系列，一本一个故事，各成体系，随便拎起一本也不影响阅读。中学时代在学校旁边的小书店里买了十几本，作者统统都署“古龙”之名。有人统计过，沈胜衣系列有《无双谱》《银剑恨》《十三杀手》《白蜘蛛》《相思夫人》《画眉鸟》《凤凰劫》《无肠公子》《天刀》《银狼》《死亡鸟》《玉蜻蜓》《屠龙》《鬼箫》《碧血幽灵》《血蝙蝠》《追猎八百里》《风雷引》《七夜勾魂》《骷髅杀手》《魔刀》《雷霆千里》《销魂令》《风神七戒》等，当年均可买到，但另有《凤凰谷》《黄金魔神像》《地狱刺客》《红蝙蝠》几本，我当时未曾读过，直至网络时代才得见。至于《死亡杀手》《天外三煞》《双龙会》，大陆似乎并无流传。

沈胜衣系列的行文极具古龙风格，短句和肃杀之气可谓学了个十足。不过细看的话，还是与古龙有所区别，比如黄鹰对武打场面和招式的描述明显多于古龙。更大的区别在于“形似神不似”，沈胜衣固然是个相当具有魅力的人物，但远不及楚留香、陆小凤等人饱满，故事的厚度底蕴也远远不及。不过即使如此，沈胜衣系列在武侠小说史上仍然是上乘之作，起码远远高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绝大多数港台武侠名家作品。故事架构精巧，行文流畅，整体简洁明快，非常好读。

沈胜衣这个名字倒是起得极好，黄鹰曾经写道：“我下定决心以写作为终生的职业时，已经有《银剑恨》的腹稿，却为主角的姓名大伤脑筋，拟了很多个都觉得不是味道，偶然省起有‘沈郎清瘦不胜衣’这么的一句，才有了主意。”这句“沈郎清瘦不胜衣”出自苏轼的《次韵王巩颜复同泛舟》。

有一个系列比较冷门，但我同样印象深刻，那就是《大幻天传奇》系列，当然，它最初的大陆版本还是冠以古龙之名。记得我第一次买到的是《天魔》和《贼赃》两部，《天魔》是一个奇幻故事，一个外星生物到处附身，全程杀死无数人，围剿它的江湖豪杰最后死伤大半，故事的奇诡简直令我窒息，虽然过于血腥暴力，但想象力真是惊人。

《贼赃》则是相当传统的武侠故事，人物刻画相当不错，对友情的描写颇有古龙韵味。此外，这个系列还有《名剑》《五毒天罗》《毒连环》《风云十七剑》《妖魂》《骷髅帖》《天下第一刺客》等。不过黄鹰的小说也存在不少对西方小说的借鉴，比如《鬼萧》的整体价格就抄袭了横沟正史的《本阵杀人事件》，《妖魂》则模仿横沟正史的《骷髅方丈》。

进入网络时代，我又读到了《大帝王传奇》系列，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个系列，它与历史多有联系，风格与前几个系列差异较大。黄鹰试图在作品中展现自己的历史观，不过他过“轻”的文风又撑不起这厚重，反而失之单薄，少了原有的明快气息。印象深刻的是这个系列往往有着相当悲剧的结局，人物无法改写历史，最后只有死路一条，《飞虹无敌》便是如此。最让我感到压抑的是《封神劫》，陈抟老祖被描绘为一个名利熏心之徒（书中写作陈搏），介入了北宋皇位之争，放弃了被暗算变成白痴的太子赵德昭，转投荒淫跋扈的赵光义。男女主角无力挽回局面，最后与陈抟老祖决战，如飞蛾扑火一般。书中的结尾是这样的：

周围悬挂着的幔幕在陈搏旋转同时猎猎飞舞，突然一下子全都脱出，漫天盖地向香菱李浪涌来，李浪香菱实在意料之外，双剑齐出，非独削不开那些幔幕，反而被那些幔幕包裹起来。

陈搏也就在这时候扑击，飞鹤般凌空落下，一掌拍在幔幕上。

裹在幔幕内的李浪香菱已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反应也变得迟钝，何况向他们扑击的又是这样的一个高手？

陈搏只拍出一掌便退开，那一掌的声势却是雷霆般，整个大堂也为之震动。

幔幕裹着的一团在掌风下一沉，紧贴在地上，雪白的幔幕刹那变成血红。陈搏背转身子，仰首上望，没有看，他清楚自己的掌力。这一掌拍出，便永绝后患，与之同时，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寒意，高处不胜寒，神仙的处境理当更甚。

这本小说于1983年被改编为电影，由华山执导，当时的广告词是“人性最丑恶的武侠世界”，倒也契合小说所描述的悲凉与人性丑恶。

电影当然有不少情节改变，陈搏在击杀所有正派人士后，被赵光义和詹森扮演的丞相赵普杀死在封神台上。男女主角李浪和香菱分别由刘永和琼瑶爱将刘雪华扮演，饰演太子赵德昭的是年轻的莫少聪。

黄鹰自己就是影视圈中人，不但众多小说被改编为影视剧，自己也是编剧。徐克极为另类、兼具悬疑、科幻和朋克气息的处女作《蝶变》，就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惊魂六记”中的《吸血蛾》。

“沈胜衣”系列曾被改编为连续剧，台湾版本以张振寰饰演沈胜衣，形象一如小说，长发披肩、潇洒出尘，故事也忠于原著。香港丽的电视则以徐少强为主角拍摄沈胜衣系列，但徐少强的扮相似乎不及原著那般气质出众。还有人曾回忆，沈胜衣系列曾被改编为广播剧，广播剧听得多了，但武侠广播剧实在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如何模拟打斗场面，据说主题曲是罗文演唱，名为《旧侣难忘》。邵氏也拍过一部《大侠沈胜衣》，导演是楚原，饰演沈胜衣的是狄龙。

黄鹰在丽的电视担任编剧时，最大成就便是与监制萧笙和麦当雄拍出《天蚕变》，一举捧红徐少强。作为《天蚕变》的编剧之一，黄鹰随后将剧本改为小说，还写出了《天蚕再变》及《云飞扬外传》。

《天蚕变》海报▲

这应该是黄鹰最出名的作品，不过仅从水准而论，我并不喜欢，因为它跟其他武侠小说太像了。

黄鹰写的剧本非常多，谭家明于1980年执导的新浪潮名作《名剑》，黄鹰便是编剧之一，同时也将剧本改写为小说出版。

黄鹰一直好鬼神之说，加上他的想象力，使之成为香港僵尸片的先驱人物。1985年，由其参与编剧、林正英和钱小豪等人主演的《僵尸先生》极为卖座，掀起僵尸片热潮。此后，洪金宝的《人吓人》《鬼打鬼》、午马的《凶屋叔叔》、林正英的《僵尸家族》等纷纷登场，让僵尸片成为香港电影的重要分支，也在世界电影史上留下印记。

黄鹰顺势将剧本改编为小说，继而又出版了《中国第一具僵尸》《魔高一丈》《僵尸翻生》等，也因此赢得“鬼王”之誉。他曾说过，自己“对这种令人又惊又笑的电影片种的确还有一份偏爱，也所以，难怪曾志伟在七年前便以‘鬼王’笑称。这许多鬼鬼怪怪那儿来的资料，很多人都奇怪，无疑只凭空想、穿凿附会是不可能的了，事实个人在这方面的资料收集已做了十多年，由读书时期已开始，藏书的丰富可以说无人能及，有许多绝版书籍，现在根本不可能买到的了，这许多资料，再加上个人的胡思乱想，推而广之，自然更加多姿多彩。”

黄鹰也做过导演，1985年凭借《摸错骨》小试牛刀，1986年借僵尸片风潮，拍摄《茅山学堂》（即《中国第一具僵尸》），但水准平平。1987年的《魔高一丈》同样不算卖座。加上那几年香港一下子出了上百部僵尸片，过于泛滥，水准参差，很快便造成观众审美疲劳。

虽然遭此挫折，但黄鹰仍然大有可为。在编剧领域，他不愁工作机会，徐克筹拍《笑傲江湖》便找过他写剧本。虽然武侠小说渐渐凋零，但若他一如早年那般肯写勤写，也会超越自己，起码可以不让黄易专美。

不过，黄鹰还是醉心于电影。上世纪90年代初，他看到《金装鬼打鬼》和《新僵尸先生》等僵尸片开拍上映，以为僵尸片会再掀热潮，居然借高利贷拍电影，结果电影拍不成，追债的倒是找上门，妻子也离他而去。

1992年，黄鹰去世，年仅36岁。当时媒体发布消息称是因为脑溢血，直至数年后，萧若元才公开真相，称黄鹰是被讨债的高利贷追上门，打成重伤后无力呼救，惨死于家中，直至一周后发出尸臭才被发现。

倪匡曾回忆，黄鹰浓眉大眼、面貌俊秀、体格强壮。从文风和水准来说，黄鹰作品明显强于古龙“亲传弟子”丁情，在武侠小说作家之林中也属一流。他去世时才36岁，若是给他更多时间，潜心于创作，想必会构建出更庞大的江湖体系。只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图源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星标公众号 ☝️戳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