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朱鸿：长安听月

　　月有光，晚上很明，遂为月亮。

　　在中国，诗人以月的光，月的清寒，月的神秘，兴叹抒怀，足有3000年的历史了。月总能给诗人以灵感，诗人从来不舍月。

　　李白尤其恋月，凡山月、江月、城月和边月，无不使他慨喟。他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经常望月，对月，甚至喝酒解忧的时候，由于没有朋友共饮，便邀月为伴。但这却反衬了李白的寂寞，也反衬了他的孤独。当然，这也显出了月对李白的一种慰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我很是欣赏这首诗，不仅因为长安的月，也因为李白怜悯长安的女士，怜悯天下的女士，希望结束战争，实现和平。

　　比起李白，杜甫更是贴心。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离乱岁月，杜甫忧国忧民，不过他也想自己的妻子。妻子很妖娆，他和妻子也亲爱。杜甫如此富于人性和人情，怎么能不贴心呢？是长安的月引起了杜甫对妻子的思念，且使他断定，妻子也在鄜州看月，并思念着他。沈德潜认为杜甫并非在夸赞妻子姿质之秾艳，而是情悲之流露。沈德潜有一些道理，不过杜甫妻子漂亮，他和妻子关系密切，这也是事实。

　　长安的月，从来就有自己的卓异，这由纬度、海拔和气候所决定。我始终喜欢长安的月，我不知道这是诗人影响的结果，还是出乎天性，总之喜欢。

　　我对月的喜欢，倒有一点特别。我不仅会举头看月，还会侧耳听月，且以听月为习惯。小时候，夏夜，我跟生产队的社员睡在场里乘凉。他们早就入眠，做梦，可惜我久久醒着，兴奋着。月在行，白云在飘，月穿白云之际，我听见了一种月与白云摩擦的声音。我还听见了宇宙深处，星辰旋转的声音。多年以来，我也屡屡听见嫦娥暗泣的声音，吴刚伐木的声音。嫦娥窃了不死之药，遂奔月，居于月中。吴刚月下斫桂，是他学仙犯了错误。月如此之好，怎么变成了惩罚嫦娥和吴刚之地呢？嫦娥和吴刚，真的有问题吗？

　　月不发光，它的光是太阳反射的。月甚为干涸，温差也大，且遍布沙尘。科学铺天盖地，越来越厉害，然而科学并没有打败神话。

　　神话不免聚焦于月，且在文化上，月已经是一种原始意象了。月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欣赏，丰富着诗人及所有人的精神世界。

　　长安听月，其意无穷无尽。我之所思，往往发生在听月之间或听月之后。（朱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