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未说完的一句话 | 维也纳5+1大提琴室内乐团在中国的15年

从2009到2024，维也纳5+1大提琴室内乐团在中国的15年。

01

2024，考夫曼的告别中国之演

5月12日，“维也纳5+1大提琴”这个老朋友将再次登上东艺的舞台。从巡演负责人口中得知，今年将是创始人大提琴家格哈德·考夫曼最后一次参加中国巡演，顿时心下好一顿翻搅，既有感慨也有不舍，竟不知回应哪一句好。这个团体于我有特别的意义，它是我初入古典演艺工作那几年尤为珍爱的小项目之一，这里不乏有自己学习大提琴的经历作祟，更重要的是，这个室内乐团打开了一扇窗，它为我们做programming的人，也为听古典乐的人提供了很多思考的出发点：传统是什么？今时是什么？受限是什么？可能性是什么？未来是什么？

大提琴家格哈德·考夫曼

掰着指头数了数，从2009它第一次走上东艺的舞台到今时，竟也走过了十五年。在人们总在期待变化、新鲜感乃至创意激情的高速年代，这样冷门的东西能“长演”，实属不易。如今已年过八旬的格哈德·考夫曼，是一个不打折扣的“老维也纳爱乐”：1969年加入维也纳国家歌剧院，1947年创办世界闻名的维也纳弦乐独奏家乐团。他曾任维也纳爱乐的管理高层多年，临近退休时，终于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愿望——成立维也纳爱乐大提琴组合。“维也纳5+1大提琴”创建于2008年，演奏曲目广泛，涵盖了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到披头士的现代音乐，乐团成员多半来自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和维也纳爱乐乐团。

许多人都是从这支《波莱罗》视频开始认识“维也纳5+1大提琴”的

“维也纳5+1”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品味设定，它源于维也纳音乐的传统，坚守了“老派的”甚至有些久远的特质：文雅的、迷人的维也纳之声；但与此同时，“5+1”又因选曲、音乐编排及演绎呈现出别出心裁，看似信手拈来的戏剧创意在舞台上总会令观众莞尔，颇有些顽童的意味。总之，它很老，也很年轻，很沉稳，也很爱玩。人们对大提琴既有的刻板印象被打破，原来光凭一件乐器——甚至可以说惯常思维里“受限的”的乐器——可以实现如此多可能。一年一年的演出更迭，这些曲目和表演形式总在拓展边界，甚至某种程度上，亦启发了国内同类室内乐团的诞生。我想，它的确实现了创始人考夫曼当年希望为受限的大提琴手提供创意平台的初衷。而这个项目，也因这漫长的中国行，积累了一些我们尚不清楚的文化联结。

东西久了，总会发酵。

02

2009，上海记忆

回到15年前，那是一个给我们所有人带来快乐的项目，也是乐团诞生后中国行的首站。很难用语言形容考夫曼第一眼给人的优雅，带着点俏皮，常常一拍脑袋就能想出些奇妙疯狂的点子。同事见他容易亲近，对老先生打趣道，“你知道我们上海人有道喜欢吃的小菜就叫你这个名字，烤麸，吃过吗？”他哈哈大笑，认真地学起了“烤麸”的发音。

“维也纳5+1大提琴”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

考夫曼先生下飞机后头一件事便是向我们耐心地解释组合的名字，显然那是他琢磨很久的创意：“5+1不等于6。5+1大提琴组合，不能简单地称六把大提琴。取名‘5＋1’有两层寓意，一是5个年轻人加1个老人；一是5位男士加1位女士。自己已是退休之龄，而组合中最年轻的大提琴手只有20岁。”格哈德说得仔细，我听得认真。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至少作为一个老维也纳爱乐的家族成员，格哈德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近似于“家族传承”的愿望，却一点不古板。他倒是更盼着5+x甚至∞，在创办之初就已经留够了给它成长的空间。室内乐团在保持成员的问题上历来是个考验，乐手的离去或变更令重奏组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重新磨合、调整，要保持原本的特质或性格实属奇迹。这些年来，大提琴重奏组的成员免不了变动，但或许因为考夫曼的在场，组合始终保持着某种独特的品味，这件麻烦的事反而变成有益的开放性实践：“＋1”，最初是指乐团由五男一女组成，而后变为五把大提琴与一件其他乐器（如双簧管、长笛或长号等）搭配，不同艺术家与乐器的碰撞为乐团带来了独特的魅力，也为音乐注入新鲜元素。

“维也纳5+1大提琴”与维也纳爱乐首位女性长笛演奏家卡琳·柏内莉携手演绎莱哈尔《微笑王国》的经典咏叹调

那个疯狂的夜晚，室内乐艺术家们抛弃了规矩的黑色西装，女大提琴家身穿火红的长裙，将玫瑰花别在大提琴上。一场爱情喜剧就这么在舞台上热闹起来：一位姑娘到了婚嫁之龄，却无心爱之人。她梦见自己走进森林，发现有一群小伙子正在拉琴。为赢得姑娘的芳心，每位小伙儿都拿出自己的绝技进行演奏，姑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人……

考夫曼精心地挑选着有趣的旋律并让每一段旋律都体现出个性与情绪。每一位大提琴手在台上来回穿梭，老格哈德竟然抱起了大提琴，如弹奏吉他般对台上的姑娘大唱起格什温的“夏日时光”，多么忧郁可爱的旋律，多么诙谐生动的表演。人们刹那间理解那一长串曲目之间相互的关联与意味。我站在上台口看着观众们手舞足蹈跟着他们踩着“红星闪闪”的节拍，意识到先前的焦虑是多么可笑：六把大提琴怎么可能用这些小作品征服硕大的舞台和四面环绕的观众？格哈德拿着手中的筷子上场，古典的炫技在如此幽默的舞台表演中呈现出独特的风格。全场观众起立为他们鼓掌，久久不肯离去。老格哈德满头大汗从台上下来，我递上他事先一再叮嘱的香槟，那是2009年令人欣喜的上海古典室内乐狂欢。他们带来的，何尝不是冒着快乐气泡的香槟？

03

一半，又一半

维也纳5+1大提琴室内乐团呈现音乐，就像善于安排菜单的大厨，前菜、主菜、甜品连同搭配的佳酿，色、香、味无一不流畅妥帖。组合这次邀请到维也纳爱乐的双簧管演奏家赫伯特·马德森纳加盟，他同时是多个杰出室内乐组合的成员，包括著名的维也纳BAOLE五重奏（中国乐迷所熟知的维也纳爱乐单簧管首席丹尼尔·奥登萨默亦是该五重奏成员之一）。马德森将在上半场的海顿《C大调双簧管协奏曲》中担任独奏。双簧管的音色柔和，富于田园风味，擅长忧郁、抒情的情绪，与浑厚丰满，善于表达深沉复杂情感的大提琴搭配，两件如此擅歌的乐器，这场音乐会怕是抒情中的抒情，歌中之歌了。

双簧管演奏家赫伯特·马德森纳 © Filip Waldmann

今年的音乐会曲目依然一分为二：一半以较为传统的室内乐演绎形式为主，展现欧洲古典音乐的传统精髓，比如海顿及德沃夏克的作品，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变奏曲》算是这个组合舞台上的保留曲目了，而如维瓦尔弟的双大提琴协奏曲这样的作品可谓难得一闻。第二部分则是包含无数惊喜与彩蛋的戏剧与音乐，讲述五位年轻人前往维也纳森林的旅行故事。在这里，唯一的女性便成了当仁不让的主角，不知道今年又将上演怎样的你追我赶的爱情戏码，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依然会沸腾整个现场，甚至让诸位捧腹不止。

所有的曲目都需要格哈德·考夫曼与同伴们重新编排，这些并不轻松。格哈德希望它们不仅能体现大提琴集体圆润温婉却有表情力的声音形象，又希望年轻的演奏家们能从中获得不一样的演奏感受，而“不设首席”的作法则更为挑战演奏家的功力。音乐会菜单上必会有大提琴学习者都必须习练的经典曲目，比如柴科夫斯基的《洛可可变奏曲》，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这是大提琴学习者成为大师的过程中必经的曲子。我们很有心思地把这个大提琴独奏和乐队的协奏曲作品改编为六把大提琴的演奏，每一个演奏员，都会轮流向前踏出一步，变成聚光灯下重要的独奏家。”老格哈德对于专业技巧上的要求十分精细，乐团的排练常常是在他的一个个纠错中进行：音准、把位、指法、如何运弓、如何呼吸，排练俨然是一次大师班，只是这个大师班没有固定的大师。成员之间养成了互相聆听、提点，彼此调整的习惯。我相信聆听的哲学筑就了这个组合的扎实基础，即便人员来来往往，与其他乐器的合作纷繁多样，他们总能变幻出无限可能，且始终保持高水准，但那独特的大提琴之声从未变过，它始终是“维也纳的”。

维也纳曾是这个世界上的一枚音叉，人们靠它拣选、辨别符合标准的归属感。维也纳不仅是座城，还是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一个人要么能永远在灵魂中听到，要么永远听不到。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那时很穷，但并不孤独。因为我有一个朋友，维也纳就像一个朋友，我总能听到他的声音。有时我会在雨林里响起希辛格区房子门洞里潮腐的霉味。维也纳有我喜爱的音乐和一切，在砖石里，在人们的眼神和气质里，音乐使人变得无怨无艾，心平气和。

我深爱着马洛伊·山多尔在他的小说《烛烬》中的这段话，此刻，它无比贴近我的心境。回味这十五年的旅程，这位熟悉的朋友下一站又将前往哪里，竟是一句远未说完的话，更有期待的声。

*作者：庄加逊，外国文艺理论硕士，翻译、作家。

维也纳5+1大提琴室内乐团音乐会

Wiener Cello Ensemble 5+1

演出时间：2024年5月12日（周日）19:30

地点：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

票价：580/380/280/1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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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曲目 PROGRAM

维瓦尔第 | G小调双大提琴协奏曲

海顿 | C大调双簧管协奏曲（第三乐章：回旋曲）

德沃夏克 | 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快板）

柴科夫斯基 | 洛可可主题变奏曲

戏剧与音乐：维也纳森林的春天

（音乐集锦：包括小约翰·施特劳斯、莫扎特、罗西尼、福雷、萨拉萨蒂、伯恩斯坦、披头士等作品）

Vivaldi | Concerto for 2 Cellos in G Minor

Haydn | Oboe Concerto in C Major, III. Rondo

Dvořák | Cello Concerto in B Minor, I. Allegro

Tchaikovsky | Variations on a Rococo Theme

Spring in the Famous Vienna Forest

(Works collection of J. Strauss, Mozart, Rossini, Fauré, Lehár, Bernstein, The Beatles and more）

*曲目以现场为准 Program is subject to change

5+1的奇妙组合

尽显维也纳爱乐弦乐的独特魅力

戏剧与音乐的完美混搭

打造古典与诙谐并重的音乐之旅

大提琴 | 格哈德·考夫曼

Gerhard Kaufmann, Cello

维也纳5+1大提琴创始人

双簧管 | 赫伯特·马德森纳

Herbert Maderthaner, Oboe

大提琴 | 杨·利斯卡

Jan Ryska, Cello

大提琴 | 米兰·卡朗诺维奇

Milan Karanovic, Cello

大提琴 | 拉斐尔·多莱扎尔

Raffael Dolezal, Cello

大提琴 | 莉亚·维尔哈伯利亚

Lia Vielhaber, Cello

Wiener Cello Ensemble5+1

维也纳5+1大提琴室内乐团创建于2008年，是一支享有盛誉的大提琴组合，部分成员来自维也纳爱乐乐团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

“＋1”，最初是指乐团由五男一女组成，而后延展为五把大提琴与一件其他乐器（如双簧管、长笛或长号等）搭配，不同艺术家与乐器的碰撞为乐团带来了独特的魅力，也为古典音乐界注入新鲜元素。

提起世界上最美的弦乐声音，首先让人想到天团维也纳爱乐“丝绒般”华贵而温暖的弦音，而这支由维也纳爱乐最高艺术委员会委员、著名大提琴独奏家格哈德·考夫曼创建的六重奏组合，则让世人听见“最美的低音组合”，在经典曲目的变换中，通过戏剧性的演奏，让每位演奏家展现出完美技艺。通过大提琴浑厚、沉稳、深情的音色与双簧管优雅动听的诉说，他们将改编演绎原本由交响乐团演奏曲目，在弓弦与木管之间呈现特殊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