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被“网暴”的文天祥

网络暴力始于互联网吗？

不，几百年前，爱国英雄文天祥也曾遭受无数毒舌的吞噬。

被“网暴”的文天祥

文天祥也曾是“网暴”的受害者。

文天祥是南宋最后的抗元力量，当时身为宰相的文天祥坚决不降，抗争到底，奈何被兵败被俘，一路被押至元大都囚禁。

图/《斯文江南》中的文天祥由郑云龙演读。

从文天祥被俘开始，江南世人，那些没有上场抵抗的人，却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催促文天祥自杀，去死。

这些人，像极了现在的“网友”。

当时，很多人写各种文章来论证文天祥应该自杀，例如王炎午的《生祭文丞相文》，一篇写给活着的文天祥的祭文，文章讲文天祥必须、必然、应该、肯定会自杀的诸种理由。这位王炎午曾是文天祥的幕僚。

怕文天祥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他们将《生祭文丞相文》抄写了很多份，贴在自赣州到南昌的这种驿途，水库山墙、店壁之上。

世人为什么这么希望文天祥死？他们太担心文天祥会苟活下来，因为他们太需要一个为国尽忠的表率了，而且显然他们自己都不想成为这样的表率。

世人觉得如果文天祥没有自杀，如果文天祥接受了招降，那么宋朝士大夫最有一点脸面完全丢失，世人内心所有想要寄托的道德理想也完全丢失了。

这些人用崇高道德理想、士大夫风范的期望为由头，提议文天祥最好去死。当时的世人甚至为还活着的文天祥举办了祭祀的典礼，用舆论相逼，逼迫文天祥赶快去死。

更可怕的是，当时人们对请文天祥去死并不是一种憎恶的态度，而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爱护的态度，因为他们认为这样才可以维护文天祥的千古名誉。

这些人是不是更像现在的“网友”了。这些人并没有比他人承担更多的伦理责任，但是对他人却有非常高的伦理要求。

《谢昌元座右自警辞》写于文天祥38岁，这个时候的他正在组织义军抗元，书风也充满了“英雄气”。

文天祥在牢狱中完全知道外面的声音，文天祥是怎么做的？

他会应和这些声音，以死明志么？

不会。

江南大学的黄晓丹老师就曾讲过，因为当时的文天祥已经勘破了个人的生死，

“谭嗣同写‘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那个是牺牲，牺牲就不是勘破，因为牺牲意味着知道死亡很可怕，生命很美好，而我愿意去做一个可怕的选择，这个叫做牺牲。可是勘破它意味着生死两可，生和死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这个叫做生死两可。

因此当我们说一个人勘破生死的时候，就是生死不再是对立物，它们是互相包含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主体来对待生死的态度，就不再是选择，而是顺其自然，那这就是文天祥他为什么说我不要为了某一个目的一定要去自杀，或者一定要活下来的原因。都可以，一切都可以，因为它们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文天祥《有感》这首诗说：

已矣勿复道，安之如自然。闲陪黄妳坐，倦退白衣眠。一死知何地，此生休问天。怪哉茨野客，宿果堕幽燕。

‘已矣勿复道’是说他对于生死已经没有那么多冲突了，既不怕死，也不贪生，都可以接受，所以一天一天地过，就可以‘安之如自然’。生命反倒显现出从容、自足的样子。

‘闲陪黄妳坐，倦退白衣眠’，‘黄妳’是书，每天醒来读书，困了睡觉。不需要去多想生命结束的方式和地点，也不需要反复求证自己生命的意义。”

在《斯文江南》第七、八集“诗路宣城”中，黄晓丹解读文天祥绝命诗。

文天祥这样的态度确实一直延续到他死亡时，他被处死后在衣带里发现了一首诗《自赞》，文天祥最后的诗，绝笔诗。

《自赞》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孔子说要杀身成仁，孟子说要舍生取义。文天祥说，在生命最后的时候我可以无愧的说，我已经仁至义尽，我的书没有白读。

不为他人的道德而活，不陷入他人目光的地狱。

奈何、奈何

大部人对文天祥的的印象，都以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他的绝命诗。

但其实写《过零丁洋》时文天祥43岁，而他是47岁死的，这中间有四年。

这四年里文天祥干了什么呢？三件事。

一，目睹崖山海战宋军彻底失败；

二，被押解到元大都；

三，被关押在元大都大牢中。

先说说与《过零丁洋》相关的崖山海战。为什么会写《过零丁洋》？为什么会写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当宋恭宗降元之后，文天祥继续组织了义军抵抗。在一年之后江西的反抗失败，历史上叫做空坑之围，失败之后文天祥是只身逃出，而且他逃出的时候他放弃了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妾，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逃出之后他又到了广东，再次组织义军继续抗元。

图/《书简阅中国》中的文天祥

但最后文天祥在广东还是被元军俘获。被俘时，文天祥尝试服毒、绝食，但都没死。

元军把文天祥带到崖山海上，让文天祥劝降最后的抗元力量，张世杰。而文天祥拒绝写劝降的信，他写给张世杰的是《过零丁洋》。这首诗依然被元军递交给了张世杰。

为了摧毁文天祥的意志，摧毁他诗中的决绝、壮烈的抵抗之心，元军让文天祥目睹了崖山海战。

当时南宋的军民有20万人流亡在崖山附近的海上，而这些南宋最后的抵抗力量战败。一场激烈的海战之后，大海吞没一切痕迹，第二天再看一切风平浪静，海上日出依然优美。

面对这样的残酷，文天祥道“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第二件事，被押解路上，文天祥所写家书《乱离歌六首》。

其中最感人的一首是其三：

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途中有三诗，今录至。言至于此，泪下如雨！有女有女婉清扬，大者学帖临钟王，小者读字声琅琅。朔风吹衣白日黄，一双白璧委道傍。雁儿啄啄秋无粱，随母北去谁人将？呜呼三歌兮歌愈伤，非为儿女泪淋浪。读此三诗，便见老兄悲痛真切之情。事至于此，为之奈何！一、兄事只待千二哥至，造物自有安排。一、可将此诗呈嫂氏，归之天命。仍语靓妆、琼英，不曾周旋得，毋怨毋怨！当此天翻地乱，人人流落，天数，奈何奈何！一、可令柳女、环女好做人，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

一份家书5个“奈何”。文天祥一重身份是南宋宰相，面对家国只能选国，于义当死。

但同时他也是个父亲，生而为人念骨肉之情，身为人父却不能护家人安危，只能泪下哽咽，留一句“爹爹，管不得”。

这封被押解路上的家书中，是一个父亲对妻女的愧疚和无力感，这是文天祥长期被隐藏在英雄形象背后被忽视的常人一面。

人之复杂，人性之复杂也在于此。而现在“网友”们却完全不看或不想看到人之为人所有的这样的复杂性，只是单纯一味的攻击片面的人。人这一生，谁又能只有一面呢？

那些教科书绝不会教的文天祥故事

文天祥有两个弟弟，一个弟弟做了隐士，一个弟弟和文天祥一样入仕途，在南方一个城市做地方官，叫文壁。

元军攻打这个城市时，文天祥的弟弟文壁开门迎降。这与文天祥抵抗到最后的选择是截然相反的。

但当文天祥对弟弟投降元军一点怨言没有，他写了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叫做“三仁生死各有意，悠悠白日横苍烟”。文天祥对文璧说，我为国而死是应该的，是一件正确的事，你为了让你当地的百姓不受到战争的伤害而开门影响，它同样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希望当代“网友”能够理解这两件都是正确的事。

成为理解的人，可被理解的人，而不是窄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