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权造富神话终结，还要不要选股票？互联网“打工人”开始信奉现金为王

出品 | 搜狐科技

作者 | 梁昌均 潘琭玙 汉雨棣

编辑｜杨锦

运营编辑 | 王一晴

编者按

30年前，股票期权是一张通往财富自由的入场券。

20年前，股票期权是一排攀上中产的阶梯。

10年前，股票期权是一笔买房买车的首付。

今天，期权是一把虚虚实实的彩票，造富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大多是——“刮刮乐一下”。

中国互联网30年，期权造富的时代过去，大厂人不再信奉股票的力量。一位互联网猎头表示，现在入职员工都更倾向拿更多的现金，因为稳，到手就是钱。

搜狐科技近日对话了4位在大厂拿过期权股票的员工，有的借此实现财富翻数倍，在北京或深圳买了房；有的因公司发展不顺，期权变废纸；有的从大厂离职后创业，拿着比现金更多的期权，作为对投资人的“投名状”。

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拿了阿里期权，我全款在北京买了套房

——阿里前P7

2014年9月，阿里巴巴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股票代码BABA。幸运的是，我就是在这一年，入职了阿里。

1999年创立至2014年，阿里以股票期权和其他股权奖励的形式，向现任和前任员工总计发放了26.7%的股份，以68美元/股的发行价计算，阿里上市为员工带来了425亿美元的财富。

在招股书里，阿里表达了一种“凡尔赛式”的担忧：此次IPO为其持股员工带来巨额财富，这些员工可能会在一夜暴富后选择离职。

相比其他人的精打细算，我进入阿里显得格外佛系。我并不认为期权会落到普通员工头上，也没意识到阿里是当时极少数给普通员工也会分配期权的公司。所以当时谈到自己满意的月薪我便接下了offer，后来才知道同期入职的同事有人在谈薪阶段就谈到了2000股的股票。

在职期间，我看着阿里巴巴的股价从六十多美元涨到了最高两百多美元，才发觉原来期权如此值钱。

第一次拿到股票其实是“意外之财”。入职没多久，我赶上了年底的股权激励分配，领导额外以“战功”的名义奖励给了我1200股的RSU（限制性股权）股票，这是年终奖之外的激励，将按照四年归属分发。

在阿里的六年里，每年我都会拿到几百股的激励，但是随着股价水涨船高，后面几年分配到的股数也随之减少，加起来一共3000多股，分四年发放，如离职剩余的部分就拿不到了。

这六年我听了许多造富故事。有人凭期权买了杭州的别墅，买公寓楼成了房东，有人成为了天使投资人，也有人通过投资移民，相比之下，我靠这笔钱全款买房就比较常规了。

2015年，阿里股价100美元的时候，我卖了手上大约几百股阿里巴巴股票，加上这两年的奖金，又借了一部分钱，全款买了一套在北京后厂村附近的房子，88平米的两居室、150万。此后几年，到手的股票我都陆续在股价100至250美元之间出手，这些钱偿还了我买房借的债。

六年来，我也深感工作压力越来越难承受，熬夜加班、频繁出差给身体带来的强压，也许我还能忍受，但直到有一天，我看着我的孩子，突然发现他的个头都这么高了，而我似乎在他很长一段的成长过程中都是缺位的。我决定离职，放弃还未到手的约750股股票。

在和下一家大厂谈年薪时，我明显比之前更有经验了。我提出，此前在阿里每年的工资、股权激励和奖金以及为入职该公司所放弃的阿里股票，都需要在年包中有所体现，但我依然选择月薪base最高的选项。

后来公司把我放弃的约750股阿里股票折了个价，分给了我约1万股的期权。但工作没满4年我就离开了，这家公司至今仍未上市。离职时我只归属了75%的期权，行权大约花了2万美元。

我仍然在等待公司的回购或是上市，但我也知道上市是遥遥无期的。听说这家公司的估值缩水了不少，我自然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手里的期权越来越不值钱。

公司希望用期权将员工和公司深度绑定，我也认同这样的绑定，会让员工对公司有些许期望。在我的认知里，期权是一种对公司能够给我带来更好回报的期待，所以我的心态一直很好，我把自己这一点微薄的期权当作是天使投资，花了就把它当成零，等到上市或者回购就是意外之财。

就算最后我能（用期权）换来100万的现金，也不会对我现有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毕竟已经不是100万能够全款买房的时代。如果他们开启回购我打算卖一部分，留下一部分等着公司上市。有最近离职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的行权价已经高于我当时的价格。

现在谈薪，我还是会偏向谈到手的现金，期权少量参与。一是期权变现能力差，二是期权的溢价空间越来越小。最近入职的新公司我选择拿纯工资，看着整个市场全是“跌跌不休”的股价，我觉得不拿是对的。

去年房价小回春，为了通勤方便，我卖了那套位于后厂村的房子，成交价500万元。过了八年，阿里股价降至73美元，当年那笔“意外之财”翻了近四倍，如今又躺在了我的银行卡余额里，但我衡量之下不想再过多参与有风险的投资，暂时先把它们存成了定期。

公司都没了，期权不兑现有啥可解释的

——杨琪 前互联网电商员工

我的期权应该是永无兑现之日了。

10年前，互联网正方兴未艾。我从传统行业进入了一家在线网站，公司后续在美国上市，我当时的期权变现后大概有三四百万人民币。我做了一些保值的投资，几年后公司出现了大变动，我也就从这家公司离开了。

那个时候很多科技独角兽公司风头正盛。受到上家公司的影响，我觉得期权就确实能赚到钱，就选择入职了一家独角兽电商公司，入职时公司给了不少期权，每年还追加授予。

但我心理也有预期，薪酬是薪酬，期权是期权，期权是一种投资，有赌的成分在。如果期权没法变现，那我也愿赌服输。但话说回来，在那个时代，大家认为大概率会兑现。

当时对于期权的社会心态，不知道能不能说崇拜，但大家确实会觉得期权承诺比较靠谱，而且会有一种心态是，我现在少拿点现金，未来可以靠期权赚更多。

但接下来我发现，大环境开始没那么好了，很多独角兽企业在资本市场遇冷，我猜测当时的情况下，有些投资人已经想先撤了。

“期权造富梦”的破灭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到了2020年，中概股暴跌，上市公司市值普遍缩水50%-90%。当时资产贬值很严重，阿里都从300多美元跌到60美元。我也不能找资本市场要钱，已经眼看股票降到那个位置了，对期权变现的期待也就渐渐没了。

过了没多久公司美股上市。上市之后第一次开兑现窗口的时候，股价就跌到大概每股5美元了，那时候我手里的期权大概值五六百万人民币。

上市当年年底，公司开放了第一次行权窗口窗口。但是公司发了邮件说不让行权，也没有给出解释。“公司都没了，有啥可解释的。”

没多久公司也没了，我就进入了其它互联网公司。再选择工作的过程中，我肯定会更看重现金，期权有更好，但是肯定也没有原来那么重要了。

我认为期权这东西，当我付出了努力，同时公司的发展也相当不错，再加上一些运气，得到它是理所应当的。

但如果公司出现了问题，或者运气不好，遇上了负面的重大事件，这些都属于不可抗力，我也无能为力。如果真的公司不在了，那可能也有我工作不力的部分，我没有做好，那我凭什么拿这部分钱呢？

跟着大佬喝了口汤，时代比努力更重要

——某互联网公司前技术负责人，

现安全公司业务负责人

感谢时代，我在两家互联网公司都拿到了股票，算是吃到了互联网的红利。但对我们这种普通个体来说，可能就只是跟着大佬喝了一口汤。

我是从安徽考研到北京，2012年毕业时找工作还比较容易。那时移动互联网刚开始爆发，智能手机逐渐普及，谁买个iPhone就觉得很牛X，移动端是潮流。

企业对这块人才的需求挺多，当时很多做Web或后端的人都转到移动应用。我是读研期间，实验室刚好有android相关项目，所以对这块比较懂。

我面试过百度、阿里、华为，也考虑过回老家，有面试合肥的公司科大讯飞。最终我决定留在北京，去了一家在线旅游公司，觉得移动端是它核心业务的主要载体，给的1.5万工资也最高，想着在北京待几年多赚点钱，回老家买房就比较轻松。

公司业务发展很快，我对工作也得心应手，第二年就开始带团队，最后做到移动端的技术负责人。

拿到股票，得益于我完成业务考核的对赌。2014年前后我负责车BU业务，给打车软件做OTA。当时叫内部创业，考核的是订单，达到后会给部门发期权。

最后团队达成目标，公司发给我们的股票象征性地收了每股1美分，而公司股价最高涨到了三四十美元。我分到的算是中等，但身边兑现的也不多，所以开始并没有太强的感觉。

后来这家公司被收购，我们其实有些担忧，怕持有的期权受影响，但这家公司负责人在走之前把员工的期权全部1:1兑换成收购方公司的股票，而且收购方公司的股价更高，相当是又赚到了。

然后每年归属一部分，最终我共卖了110多万，2017年离职的时候还有20多万没兑现。那时候北京房价涨得非常快，我就用卖股票的钱凑了首付，买了一套60平总价265万的房子。

但房子买了之后，发现小孩在北京上不了公立学校，所以离职后又考虑要不要回合肥。刚好那时候，研究生指导过我的一位老师，找到我说要不要一起做点事情，最后决定跟这个老师去深圳创业。

到了这家创业公司后，工资基本跟以前持平，但拿了两个点的股份。两年后，我们被一家安全公司收购，我股份对应价值460万元，拿了一半现金和一半股票，这部分现金帮我结清了深圳总价375万房子的贷款。

后来公司在国内上市，我的另一半股票分三年拿完，现在已过归属期，但绑定在员工持股计划里。因为A股对原始股东有限制条件，要达到连续三年分红和盈利，所以想全部拿到手也比较难。

我前面说感谢时代，是因为我毕业刚好赶上移动互联网潮流，而且像我这种80后，到了一定年龄，本身就有买房需求，也实现了这个需求。前几年，我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努力占了大头，但现在感觉是努力占了小头，大头还是恰好赶上了这个时代。

去年10月，我卖了北京的房子，400多万出售，想在深圳换个更大的房子，但可能又要背三百多万的负债，所以一直没下手。感觉整体形势不太好，不敢给自己上太高的杠杆，最主要的还是担心它跌。

230多万买华为股票一年分红48万，

创业后拿的期权比现金多

——李博杰 华为首批“天才少年”，现AI创业者

我是2019年博士毕业后加入华为，入职后被评上了华为首批“天才少年”。华为一般不会给刚毕业的人就配股，但对高端的校招人才会给TUP（time unit plan，奖励期权计划），这个不用花钱买，每年能拿分红，5年后自动失效。

华为“天才少年”实行实年薪制，规定不能拿股票。但“天才少年”要在三年后转出，薪资从年薪制转成普薪制，薪酬包会有调整，基本薪资降低，多出来的部分就是股票，所以我是从2022年开始拿虚拟受限股，即员工持股计划（ESOP）。

我薪酬包中差不多2成是股票，这个比例在华为中高级别员工里不算高。华为有个比较著名的说法是1：1：1，就是中层以上员工，基本工资、奖金、股票各占三分之一。但基层员工，基本工资占大头，奖金稍少，股票就更少。

虚拟受限股需要花钱去买，我2022年花了大概235万元买了30万股，基本把前两年的工资都贴进去了。但可以享受分红，华为这几年的收益率在20%-30%左右，我第一年分红税后有48万多。

虚拟受限股基本上不能买卖，退出来的方法基本上只有离职。我在去年离职后，华为就回购了这部分股票，相当于把我原来买股票的钱都退给我了。

我很感谢华为给我的机会，拿了北京户口，也让我在三年里攒够北京海淀买房首付的近一半。同时，我也在华为学到了领先的技术，还学会了管理团队，更重要的是从立项到交付的一整套流程和方法论，很像创业，但不需要承担这么多风险。

我离职的主要原因是我想做AI大模型方面的创业。我去了几家当时比较火的大模型创业公司面试，薪酬包中期权比现金多，加起来比华为还要高。创业公司要控制现金流，因此相较大厂期权占比更大，它们的估值动不动就10亿美金，哪怕给0.5%都就已经不少。

我自己其实希望期权更多点，因为本来就想出来创业，那肯定是看好它。一家好的公司估值肯定不止10亿美金，就像字节，让好多人的期权涨了几十倍。但也有风险，期权要等到上市或被卖掉才能变现，最近两三年整体形势不太好，大厂股票跌得多，很多AI独角兽也比较难上市。

后来我还是选择自己创业，现在我和联创等都是现金+期权，而且是以期权为主，给创始人发一大堆工资，投资人肯定就不满意了。其他核心员工，基本上是一半现金一半期权。

现在不少社招员工想要更多现金，因为稳定性不是特别高，觉得可能哪天说不定就被裁了，所以更想着拿到一笔钱算一笔钱，没有想着跟公司一起长期发展。

对核心员工少发工资，多用期权，一方面是为了控制公司成本，也是为了筛选出真正认可公司所做的事情，并且充满希望的同路人，吸引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这也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