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人文走崇义

山水人文走崇义

王必胜

一个人与一座城，缘分深浅，其来有自——或是衣胞之地，或多年生活于此， 戓造访后的情有独钟，总之，你有了深切感受，别样情怀，其风土人文，成为你心中念想，或倾情笔端。这赣南的崇义，于我就是。

赣南是江西名头响亮的地区，十数个县市有多个革命苏区、老区，红色文脉厚重，像瑞金、兴国、宁都、寻乌等，名扬四方。也有优美的原始生态，山水园林，成为红色与绿色交相辉映的名胜。我曾在瑞金当年苏维埃根据地高大樟树下，品尝过“红军井”水，登上宁都县烈士陵园，祭拜“宁都起义”英烈，并在高耸云天的翠微峰上，领略有清一代志士仁者们的清流风仪。而今，走进这不太熟悉，却古今风华灿烂的崇义，顿生别样情感。

一

赣南崇义，山水之城，与湘东粤北交界，章江发源地，又有罗霄山相拥，建县五百年的历史，山川形胜，人文鼎盛。

时值深秋，万物斑斓，城郊不远的阳明山麓，一汪碧水映出满山秋色，住地县林业培训中心面山傍水，正应了碧云天，黄叶地，山映斜阳天接水的古诗意境，有幸与这风华熠熠的山中小城，来一个秋天美好邂逅。

眼前阳明山国家公园，为雨林景观，又称幽谷秘境。树壮竹密，植被繁茂，碧水蓝天，几只白鹭悠游湖上，多彩风景，映衬出山水静寂而灵动。一条幽深的兰溪山谷，长十数公里，林深水长，瀑布飞悬，古树、修竹、青苔、藤蔓，分割为不同景观，密匝的树枝，遮光蔽日，山涧幽深，水汽蒸腾，孕育出负氧离子含量平均值每立方厘米九点二万个单位，最高可达十九点二万，2014年9月被上海吉尼斯总部评为“空气负离子浓度最高风景旅游区”。一种细高、黄皮光亮的大树，像柳又像杨，从树冠上垂挂的须绦约有上十米，分杈出几根如流苏般的细丝，随水汽飘逸，同行的省林业专家老郭说，这“须发”长密的枝条，是深涧密林小环境“共生”完成。另一棵名为狗骨柴的树，像冬青树叶，除了名字外，没有太多特别处，树上铭牌倒让人好奇，近乎原始密林深谷，一些树干挂有小小绿牌，举手之劳的科普，方便了游人。狗骨柴等树种，给我的启蒙，有如温习孔子的“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古训。沟谷旁一些大树根部，长出像动物脚趾状肌筋，悬根露爪，在石板“盘踞”，专家说这是“岩板根”，为山林老树的一大特色，其生命力强韧，不惮泥土稀薄，沧桑野朴，蔚为风景。

二

山水丰沛，养育园林生态。县域内的阳明湖，紧邻上犹县陡水湖水库，连成相邻的一大水域。崇义水系浩荡，秋色连波中，宽阔浩淼的被称为小漓江风景，阳明湖是集大成者。杰坝乡有一众半岛，十二个岛屿连缀成湖山林地，面积达580公顷，47年前，这里地貌、水土、气候优越，建起了树木科研、保护培育的赣南树木园，植有1700种原生树种，52种是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如秃杉、观光木、红豆杉等，也有美国、墨西哥、缅甸、日本等域外树种，被认为是“植物基因库、南方树种向北移植的中转站”。树木园取名朴实，却是风景优美的生态园，也是研学的科普园。门口牌子上书写：赣南树木园——国家林木种质资源库。园内几间不大平房，临水而建，名为树木园生态科普馆。水畔树丛，树木密实，品种多样，乔木伟岸，灌木壮实。无论是珍奇的，还是普通物种，主人介绍，树木都有身份铭牌，品种，名头，产地，特色，一目了然。其中，被认为是树中活化石、距今上亿年的古老孑遗植物秃杉，国家一类保护物种。上世纪初在云南腾冲发现，制成标本，后曾在台湾发现实体，1980年代引种在赣南，为树中“大哥大”，最高可在达70多米，此园内长有28米高。在水一方，近千株秃杉形成队列，玉树临风，气宇宏伟，成为“网红景观”。林道逶迤，秋阳水波下，枫香树明艳，乌桕、红豆，艳丽夺目。那些名字新奇的，如秤锤树、中华安息香、突托腊梅、鹅掌楸、坛果山矾，以及园中之宝—中国特有的普陀鹅耳枥，林林总总，让人大长见识。因场地限制，树木杂错相拥。树木无言，近半个世纪静守一隅，历经寒暑，生命勃发， 养育生态自然，装点山水崇义。

山水风土，滋养万物——林木多彩，物候多样，人文多情。崇义县城南诸广山腹地，一条名为君子谷的山坳，尖顶木屋上高挂“野果世界”牌号，新奇醒目，这是野果资源保护地 、“绿色生态的伊甸园”。200多种野果植物，三千多株野生植物，“安家”在大棚、土畦、沟垄，春时花开，秋时果熟，展示生命的原生野性。三十年前，从这条山沟走出去的庄姓企业家，回乡办起了野果世界，收集保护南方亚热带野生林果，进行良种繁育和资源保护。这位“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因为儿时野果记忆，把家乡一条杂草丛生的山谷，改造为野生果树资源保护地，留住渐渐消失的自然物种，也让淡淡乡愁从自然物事中得到满足。从附近山坡、田头、屋场，找寻原生苗种，从乡民烧荒（当地人叫做“炼山”，即开山荒）中抢救濒危野果树。听说一乡民建房时发现珍稀的桫椤树，几经寻访，移栽到君子谷。历经三十多年，野果世界渐成生态园，野生林果科研园。园中辟有“本草苗圃”，一百五十种草药，遗拾补缺，为药用科研提供服务。秋日的山谷，山泉氤氤，老枝横柯，野草丛生，形成了小型雨林气候。保留野性基因，打造适合的气候环境，君子谷被认为是还原生态，孕育原生草木的“生命摇篮”“生态伊甸园”。野性，是草木本性，也是生命的个性，在这个花果树草杂生的野果世界，万物平等，生生不息，诠释了大自然生命的真意。

三

历史多奇妙。崇义立县，追终怀远，有一个人“成全”。五百年前，明代先贤王阳明，与这座赣南小城，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因缘际会，王阳明成为崇义一大名片。

这里是六年前建成的县博物馆。主体场馆是王阳明史迹陈列馆，一位峨冠博带的古人端坐于堂，相貌峻朗，睿智威严。出生于浙江余姚的王阳明，中年后在广西、贵州一带任职，后被革免在贵州龙场修学悟道，公元1516年，转辗赣粤，成为“南赣汀漳”巡抚，南赣的四年，他在哲学思想、军事武功、兴学教化、社会民生等方面,悟道修为，成为有明一代，儒学位列前三的圣贤。

王阳明盛年受命于南赣剿匪，潜心研究剿敌之策。南赣一带，包括闽西漳州、汀洲，山高林深，关隘险要，山贼横行，他组建队伍，演练兵术，创设“十家牌法”，将横水、桶冈的谢姓土匪残部，一一铲除。1517年，平乱成功，安民治世，他奏请设立崇义县，开启了“崇敬礼义”的县治教化。从此，崇义正式设县。史载，“盗贼稍平，民困渐息……即行告谕，各县父老子弟，互相戒勉，兴立学社，延师教子，歌诗习礼……”办乡学书院，制定《南赣乡约》，研究心学，参悟破敌攻心之道，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名言，教化授学，崇义被认为“王阳明‘立德、立功、立言’的重要实践地，心学的主要形成地。”

距县城40多公里的齐云山茶寮村，一块高8米的大石，掩映在山坡荒野，这是王阳明在崇义剿匪后，勒石纪事，记述转辗赣粤，消灭匪首谢、蓝等部的事功。这块国家级文物平茶寮碑，又名纪功岩。碑上王阳明正楷手书，遒劲周正。碑的背面题有两诗，有句云：处处山尽田人畲，可怜黎庶半无家。兴师正为民瘼甚，陟险宁辞鸟道斜。诗中关切民瘼、除害安民的情怀，昭然可见。

风雨沧桑，人是物非，如今，崇义纪念先贤，张扬阳明文化，蔚成风习，阳明公园、阳明山、阳明书院、良知小学等，有关史迹的开发，渐次成型。

县城中山社区，一个单元门楼上，“知行家”牌子并不起眼，却很特别。这是近年来传承王阳明“知行合一”思想，百姓社区开办的服务场地。知行于家，传承文化，也给人以温暖。几间相连的民居打通，分出不同功能区。有图书室、放映室、健身房、知行课堂、青年会客厅等。这里是学习娱乐场地，也可办理生活业务、家庭事务，比如收发快递，儿童托管，小医小病治疗等。县委领导张滟认为，“知行家”是一个互助、友善的场所，也是一种奉献爱心的地方。传承阳明文化的知行合一，以家的方式，贴近百姓，“助你幸福，温暖如家”，得到广泛认同。三年来，城关已有二十多个知行家，为推进精神文明建设发挥重要作用。

那天，随访一个“家”，热烈的气氛中，老人们下棋，健身，一台脚踏缝衣机旁，几位大妈说笑谈天，是来作旧衣加工的，这个活计如今已不多见，机子也成了文物。为民服务，知行家也是生活家。镇上领导说，知行家的一切服务都是义务，生活化、日常化，也有定期的主题性，比如青年活动日，为青年学习交友服务，爱学习的青年，特别是单身，举办“知行夜话”，探讨人生，深受欢迎。

阳明文化，擦亮了古老山城崇义，历史与现代，传统与时尚，自然与人文，交融交汇，“以知为出发点，以行为着力点，以家为落脚点”的知行家创办初衷，秉承王阳明知行合一、致良知的心学理念，传承文明，礼赞先贤，丰富了百姓生活。阳明文化，源远流长。

刊发于《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1月09日02 版）

作者简介：

王必胜，高级编辑。著有散文随笔集《邓拓评传》《东鳞西爪集》《随笔杂说》《散简》《我写故我在》等。散文《单位》获第七届老舍文学奖。曾任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奖项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