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49号 | 《最后一次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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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49号

最后一次日落

全文约6977字

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一 灰河

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 灰河

“收款三十二元，谢谢您的惠顾。”

像往常一样，林可提着一篮食物穿过机械臂为她旋开的管道阀门，坐上巡航的轨道车。在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中，林可毫不犹豫地戴上了蓝牙耳机。

空气中隐约传来生锈和发霉的味道，与怀中面包的焦香碰撞出一首蹩脚的曲子。从位于第五海区的集市赶到第二海区的远郊住宅区，这趟航程预计持续三十五分钟。

乘客疲累的目光黏在各自的手机上，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扒手。在灰河，人们已经对每日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和微薄的薪水习以为常，枪打出头鸟，没人想过做第一个反抗的人。

事实上，灰河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对钢化玻璃外的世界习以为常：一成不变的黑暗、冷酷的探照灯和银白色的游鱼。亘古不变的单调黑暗，模糊了灰河的时间与空间。

而此刻正望向窗外无边黑暗的林可，是为数不多仍然妄想登上“天梯”离开海洋的灰河人。但在这个海洋吞没陆地、阴云笼罩大气的时代，没人认为拥有这种梦想的算是一种幸运。在昏暗的灯光下，林可又一次打开了那个随身携带的黑色唱片盒。

新历二十三年三月九日 灰河

“林可，你又去‘避难所’了？都叫你不要去不要去，那些伪造的垃圾有什么好宝贝的？什么阳光，什么陆地，一切都是海上的人们提出的谎言。”母亲看着灰头土脸却满面笑容的林可，不由得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又把衣服弄脏了，哎呀，你这孩子——”

“它们不是垃圾，妈妈你看，这是唱片——”林可着急地跺着脚，“只要有了留声机，我们就能把它解读出来，还有，这是几百年前的照片——”

“好了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吧。”母亲理了理林可耳边的碎发，“顺便洗个头。”

十岁的林可抱着唱片盒，将它塞进了床头的柜子里。她不知道为何母亲对她的新发现如此排斥而厌恶，当她凝视着照片里于被海洋环伺的高地上放声歌唱的女孩时，仿佛感受到了那束打在照片里阳光的温度。

而把林可送进卧室后捂着抽痛的心脏低声抽泣的林娜，此刻也放轻了脚步，坐在舷窗旁边。

她还记得，自己的丈夫因为工作落下残疾而被安乐死的那一天。在病床上，她握着他唯一的手，听着他逐渐衰弱的呼吸——她明白，灰河的人们就像燃料，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白塔以“能源短缺”的名义丢弃。

二 暴雨

距离旧人类灭亡还有二十三小时 唱片

“走吧，克里斯蒂娜。”尼德罗俯下身来，为他的女儿递来一张纸巾。而那位因心爱的小狗被水冲走而恸哭许久的克里斯蒂娜，也终于明白过来，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大水没过一座又一座城邦，将嘶吼着瘫软在地上的人们吞入腹中。人们挤上高地，将枪口对准友人，然后在撕打中双双沉入海底。

连绵的暴雨在三年前席卷地球，海水像巨蟒一般一圈一圈勒紧了陆地的咽喉。在第一百零七个提案被否决后，精英们提出了“唱片计划”。

“爸爸，这个匣子是做什么用的？”

将自己的一切记录进唱片后被安乐死，这种做法对于六岁的克里斯蒂娜未免太过于残酷。但面对越涨越高的海水，尼德罗还是慢慢地拍着克里斯蒂娜的背，用尽可能不颤抖的声音轻声低语：

“克里斯蒂娜，”尼德罗不敢看向克里斯蒂娜那张茫然而天真的脸，“对它唱一首歌吧，然后，我们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悠扬的歌声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回响，与水声一同被刻入唱片的磁带内。

尼德罗，这位研习了几十年环境学的教授，在此刻也不得不选择接受事实——他将那份装有照片和录音带的匣子交给一旁等待着的蓝衣工作人员，随后取得了两片白色药丸。

“好梦，克里斯蒂娜。”

“好梦，爸爸。”

三 白塔

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 灰河与白塔

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是“银翼大厦”竣工的日子。这一天，天空一如往日那样阴沉。

约五百年前，暴雨下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也淹没了旧人类建造的最高的大厦。在大水淹没塔台前的最后一刻，带着人类火种的“希望号”飞船驶入了地球卫星轨道。他们在空间站中沉眠了三百八十四年，直至大洲的陆地重见天日。

“根据赵博士的研究，水会在一个世纪内涨上来。”怀揣着对海水恐惧的人们不得不选择直面梦魇，在海底建造了名为灰河的城市。住宅、休闲、商业、农牧、工业、知识六大区块构成了灰河的主干，一百三十五个足以承受万米水压的“救生艇”被建造，四通八达的管道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六座白塔在海面上耸立，它们与灰河边缘的避难所相连接，而在避难所众多的来往行人中，只有拥有巨大财富的人才有机会申领前往白塔顶端的通行证。

灰河和白塔，整个世界依照财富被分为了海上和海下两部分。不过凑巧的是，两地的人们在远眺时，都只能看到灰色和黑色——暴雨虽然已经停止多年，但温暖而耀眼的太阳光却一直无法刺破厚重的云层。

新历二十九年三月 白塔

斯托克·埃德里希站在“希望号”白塔上，凝视着远方的目光空洞而呆滞。

“埃德里希先生，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建造一栋用于观光的公共白塔，还要以它的名头设定一个节日。”陈辉叫住了趴在围栏上的斯托克，“灰河的人们不会愿意为此付费的，他们早已习惯了海下的生活。”

“陈，你知道这个时代最珍贵的是什么吗？”斯托克回转头来，微微笑着，眼里却并无笑意，“黄金？纸币？是希望吧。”

“最近一次心理卫生报告显示，抑郁症的检出率已经上升至百分之三十一点五。”斯托克晃了晃手中的烟头，“人们在海底下见不到自然光源，他们也见不到希望。”

“‘银翼大厦’的建造，并非单纯是为了金钱上的收益。更重要的是，我们想给人们，带来一些人造的希望。”

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 白塔

“那么，有请董事长斯托克·埃德里希先生上台致辞。”主持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斯托克才从先前的遐想中回过神来。

“我现在所处的，就是银翼大厦的最顶端。大家可以看见，周围一望无际的天空和海面。”斯托克·埃德里希示意将镜头指向广阔无垠的灰色天空，不远处的海鸥在上下盘旋。

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 灰河

此刻，坐在轨道车上的林可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直播，她的目光聚焦在那张歌唱女孩的照片上，此刻她仿佛闻见那褪色的照片里，金黄阳光未被消减的诱人香气。

“那又怎样？都是给那些有钱人开放的。”

“就是，我们这种穷人，就因为什么‘能源危机’的狗屁理由，老了病了就要被政府安乐死，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到我们身上？”

闷热的甬道里，人群嗡嗡作响，灰河不相信白塔流着鳄鱼眼泪的仁慈，这似乎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银翼大厦将免费为所有人开放，我们会通过电脑抽签确定每天有资格游览的游客名单。”埃德里希进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但想象中漫天的弹幕和新闻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也许正如陈辉所说，被驱逐着蜷缩在海底的人们，已经丧失了购买希望的资格。

四 阳光

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 白塔

轨道车到站了。林可收起唱片盒，起身将车票投入闸机。人们像机械一样重复着脚下的步伐，簇拥着通过闪烁着绿光的幽暗通道。刚刚的骚动后，再没有人出声，在这狭长的甬道内，每个人的目光都黏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与此同时，银翼大厦顶端的斯托克·埃德里希刚好结束了他动人的演讲。

按照他原本的预想，在自己口中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传遍全球的直播平台时，远方天际线处安排好的调和太阳光会通过无数次镜面反射，最终照亮自己手中拿着的银翼大厦模型，而海下的人们会为此而欢呼沸腾。

以他们短浅的见识，只会认为是埃德里希为他们带来了阳光与幸福。安插在人群中的记者会将这一观点输送给每个曾为阳光着迷的人，让他们自愿相信，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春节”，到那时，“春节”将会成为世界上每个人都深信不疑的潮流品牌，在这个昭示着春天到来的日子，人们将会掏空他们口袋里的钱用于购买希望与满足的念想。但依照现在的景况，埃德里希似乎对灰河的人们抱有了过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想让每一个深陷嘈杂生活的人都明白，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而我司提出的‘春节’这一象征着复苏的节日，无疑是希望的象征——”

灯光按照计划亮起，却在耀眼的太阳光下黯然失色。不知何时，笼罩于高塔上空的阴云已然散尽，瀑布一般的太阳光尽情地倾泻在蔚蓝的海面上，金黄色的阳光如利剑一般破开海面上笼罩的阴霾，似乎也在融化人们内心由麻木组成的坚冰。

站在阳光中心的埃德里希下意识眯起双眼，胸口一阵钝痛，仿佛一柄软锤正在击打他的心房。也许自己的努力真的感动了上帝，就连天空也为他降下了阳光。埃德里希不停地在胸口画着十字，激动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新历三十二年三月九日 灰河

“看啊，手机里有阳光！”

第二区块附近的站台内，一声稚嫩的童声如同水滴激起一阵浪花。

“那只是他们打的光，海上的人都是骗……”孩童的父亲夺过女儿手里的手机，那耀眼的阳光却让他几近失声。

“在这个年代，希望是一种比钻石还要珍贵的东西。”很久之前看过的电影片段在这位父亲的脑海里回响，他一时失神，无意间几乎撞翻旁边旅客的咖啡。

“走路不带眼睛啊——”旅客刚想痛骂几句，目光却也被直播画面里的阳光捕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温暖的光芒，全然忘记了洒在手上滚烫的咖啡。

宛如链式反应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观看直播，陌生而熟悉的阳光给予他们内心深处一种难以理解的暖意：渴望着温暖的人们，恍若几百万年前第一次尝到带着变性蛋白质熟肉的野人一般，陶醉而贪婪。

在二十四小时内，各个地方的广播电台都在循环播放太阳光照射到银翼大厦上这一时刻，无数政客对此发表了带有希望的讲话。联合政府认同了埃德里希的观点，立下法律将三月九日这一天，定义为新世纪的春节。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而在三月九日，我们迎来了第一次可见的太阳光照射，许多民众因此重拾了文明活下去的信心——我们终将有一天能够摆脱管道和能源对我们的束缚，自由地在陆地上行走。因此，将三月九日定为春节这一提议，实属众望所归。”

这番话如同一根火柴，重新点燃了灰河人们的心。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因为衰老和疾病被安乐死的、这些因为贫穷和出生而终日与铁锈味为伴的海下人——更渴望回到陆地，回到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

人们喜爱阳光的透亮，于是在春节这一天，他们点燃了烛火，在火边做着手影戏；人们喜爱阳光的温暖，于是在春节这一天，他们裁剪红色的窗花，贴在大大小小的舷窗上；人们纷纷买票前往各处公共高塔，希望在这一天能够亲手感受阳光的温度——在上古时代，这样的活动叫做旅游。

没有人能理解为何一个简单的节日就能引起全人类的狂欢，但或许，他们只是舍弃了自我麻痹的毒药，为了一个未来的可能而欢呼——在那个世界，没有海上和海下的区别，每个人都有平等的触碰到阳光的权利，最富有和最贫穷的人，都只能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他们看到的不是一次休假、一缕阳光，而是未来的理想国。

五 春节

新历三十五年二月 灰河

伊塔向编辑递上了自己的稿子。

“《重返陆地》？这名字取得好。我会在三天之内给你答复，不过伊塔，你真的很会跟随时尚的风向，我相信这本书肯定能大卖。”

伊塔礼貌地回复了编辑，正当她打算关上电脑休息时，一则电话打了过来，是奥利弗，她要好的记者朋友。

“伊塔，近况如何？”奥利弗的语气中是无法抑制的兴奋，“我申请到光年报社的记者职位了，从明天起，我就要去银翼大厦上班了。”

“我真为你高兴，奥利弗。”伊塔的语气欢快而跳跃，但奥利弗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一丝不安，“那么很快，你就要成为海上人了？”

“太阳出来了，很快，海平面就要下降了。你那边的海区有人贴窗花吗？科威先生，就是我的邻居开始贴窗花了，他们要开始庆祝春节了。”

“春节？难怪最近大家都这么喜悦，我还在忙《重返陆地》的事，没怎么关注外面。”伊塔一边说话一边打字，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阵抽痛。

“伊塔？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在咳嗽？”

“老毛病了，不用担心。”

“那好吧，祝你成功出版，伊塔。还有，今年春节，准备好接受我的惊喜吧。”

“好啊。”伊塔挂断了电话，作为一个三年前从重体力劳动者转型的作家，她见证了灰河精神土壤由贫瘠到丰饶的全过程。

很难想象吧，在灰河这样的地方，也能产生记者和作家；在灰河这样的地方，也能长出文艺的萌芽。

六 日落

新历四十二年二月十九日 灰河

今天是新历四十二年二月十九日，距离“春节”的诞生日，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遗憾的是，距离太阳最后一次出现在天空中，也已经过去了五年。连绵的暴雨再次笼罩了地球，原本期望着下降的海平面，如今又有了上升的趋势。

林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今天，灰河处处是沸腾的人群。每一个人都对海平面下降充满了信心：那些狗仗人势欺辱自己的保安、那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富人、那些依靠运气攀上高枝从此断绝良心的幸运儿，一切羞辱和背叛都会因为海平面的下降而消失殆尽。

每个人都在为人人平等后更加平等的自己做准备，人们买好武器，人们拉帮结派，人们发挥出他们基因中的探查新大陆的勇气，在地图上圈出几条线作为地盘。每个人都为自己的未来做好了十足的打算。

灰河的一处酒吧里，几个醉汉指着酒馆里潮湿的空气，嘴里不断喷出唾沫星子。

“等上了陆地，老子第一个就把那些塔炸了。”

“这群畜生，真以为自己有钱有权就能高枕无忧了？”

“到了地上，我们兄弟几个可得互相扶持。”

“不过你说，这太阳为什么最近几年都不出来了呢？”

新历四十一年十一月 白塔

“尹教授，您确定你的演算是正确的吗？”

气喘吁吁的记者奥利弗尽力平复着自己的胸膛，而当他抬起头来面对面色凝重的气象学教授，奥利弗似乎也只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可是那些海下的人们，他们怎么可能接受……”

“我知道你来自灰河，但科学不会因为人类的意志而改变他的走向，阁下，”斯托克教授为奥利弗倒了一杯水，示意他靠墙坐下，“新历四十二年三月九日，是我们最后一次能见到太阳的日子，随后连续的阴雨天会继续使海平面上涨，最后淹没所有高塔。”

“您的意思是，人类终究还是无法逃过被海水吞没的命运吗？能源并不支持我们一直待在水里，难道说，我们……”奥利弗几乎哽咽，“抱歉，教授，我失态了。”

“准备好星际远航的飞船吧。正如前文明留给我们的唱片一般，只有少部分人留下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文明的存续，我们只能这么做。”

回应尹教授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新历四十二年三月五日 白塔

“正如各位所听闻的那样，人类再度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机。”银翼大厦的新闻发布会上，穿着笔挺正装的发言人不时低头瞟向台面上的讲稿，“经过联合政府的会议讨论，我们怀揣着万分遗憾的心情，选择再度启用唱片计划：由少部分人类带领火种前往太空，其余人类则在唱片中留下自己最宝贵的知识……”

“你让灰河的人怎么办？谁不知道你们的抽签全是内定？”一位穿着稍大西装的青年记者在会场大喊道，“你们这些有钱人都坐着飞船跑了，留下我们在暗无天日的水里等死吗？”

“你疯了，奥利弗？为什么为那些海下人说话？”一旁的编辑扯了扯奥利弗的衣角，大惊失色。

“这位先生请不要激动，”发言人依旧面无表情，“请相信抽签的公平性。而且，我们并不是坐以待毙，而是等待时机……”

“等待什么时机？你们让灰河的人们做着暗无天日的苦力、以能源为理由谋杀没有劳动能力的穷人、用太阳光欺骗他们掏空他们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你们害死了伊塔！这是谋杀！快以反人类罪逮捕他们！”

奥利弗理所当然的被卫兵带走了，银翼大厦楼顶的一声枪响昭示了这个激进记者的命运。

面对民众越来越大的质疑声，联合政府开了第一枪，然后是第二枪。飞船在银翼大厦上成型，如今也到了起飞的时刻。

新历四十二年三月八日 白塔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一切，不知是谁吹响了第一声口哨，无数灰色的人群挤上高空电梯，他们追逐着最后一抹金色的阳光，而林可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已故作家伊塔的书《重返陆地》给了很多人勇气，在听到她过劳死的噩耗时，每一个有胆量仰望星空的人都握紧了拳头。

人们爬上银翼大厦，一如火中的蚂蚁爬上正在下落的高枝。

林可不想回忆那场暴乱的任何一个细节，她只记得，当暴乱结束时，已经是三月九日的傍晚了。

天边的夕阳染红了一切，在天空中画出一幅水彩。金色和红色是画布的主旋律，寂静的一切都是如此美丽而破碎。这是林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真正的、现实中的夕阳。

一张唱片从衣间掉了出来，那是之前林可在避难所捡到的。林可早已忘记了当初为何要带着这张唱片爬上银翼大厦，但她明白，这也许就是命运的绝唱。

林可跨过无数横七竖八的尸体，在银翼大厦顶楼的控制室找到一部还能用的留声机。

“爸爸，对着它说话就行了吗——你好，我是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格林，今年六岁。”

年轻的女声伴随着浪花的声音，在残存着几个幸存者的高塔上空回响。

“爸爸说，我们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啊，周围的水涨得好快，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那么，希望你们能喜欢这首歌。”

浪花伴随着一阵沉默，轻轻地舔舐着岸边。

“请不要忘记那份希望”

“让它在金色天边绽放”

“睁大你含有泪水的双眸”

“迎接生命中最壮阔的一轮夕阳”

“只要有了希望”

“只要有了希望”

“我们就能活下去”

陌生的语言和熟悉的语调冲击着林可的听觉中枢，她面朝着夕阳靠墙坐下，享受着这一前文明的独奏。

现在的她很难解释自己在生命耗尽前播放音乐的这一行为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这最后一次日落吧，林可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