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井守：宫崎骏只是二流以下的导演

开腔▻▻▻

宫崎骏比押井守年长10岁。从1983年起，此后被公认为是日本动画一哥和二哥的这两人，就开始了亦师亦友亦敌的漫长交情。

用铃木敏夫的话来说，押井是唯一能跟宫崎平等对话的同行。而反过来，几十年来一直喜欢说宫崎骏、高畑勋、铃木敏夫及吉卜力坏话的押井，则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诤友、损友、反对党党魁。

除了执导不少的动画及真人电影之外，精力旺盛的押井守还担任着大学教授，又出版了众多的书籍，一些是对谈合集，一些则是自己独立执笔的专著。

而在这些书籍里，宫崎骏是个绕不开的话题。押井与老大哥之间的相爱相杀，既是八卦谈资，但也极富营养。

近年这些书籍有一部分出版了中文版，本人从中摘录了其中点评宫崎骏的部分段落，应该能够帮助我们解读《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锵稿主编 徐元

（备注：本文小标题系锵稿编者所加）

暴君·独裁者·百兽之王·顽固的老头

摘自《我每天只工作3小时》（后浪电影书系）

押井守 著

谢承翰 高詹灿 译

四川人民出版社

常常会有人以“独裁者”“暴君”等词汇来形容电影导演，而这可是天大的谎话。在日本的话，顶多就是晚年的黑泽明可以称得上是独裁者吧。他之所以在电影拍摄方面能完全专制，是因为他“黑泽明”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传说。他也对此传说鞠躬尽痒了……

宫崎骏以及高畑勋在动画世界可说是绝对的君主、暴君、独裁者。但我觉得，无论是黑泽明，或者宫崎骏的人生都过得不太快乐。他们没有朋友，往往处于孤独之中。在我看来，当一个人不快乐的时候，他就没有满足所谓的胜利条件，因为他的人生完全不快乐啊！像是宫崎骏只要跑去搭电车，就一定会造成骚动，所以他连电车都不能搭，更别说是劈腿搞外遇了。

宫崎先生就像是一头威武刚猛的百兽之王，而吉卜力工作室则像是为了饲养这头威武刚猛的百兽之王而特意人造的非洲草原。

而在动画的世界，我原本就是一个宛若老二的角色。这是因为我与宫崎先生身处同一个时代。多亏有他顶在我的头上，让我不知道轻松多少。多亏有宫崎先生，基本不会有人期待我爬到动画界的巅峰，也不指望我能拍出极为卖座的作品。

从制片人到我老妈总是在问我，“为什么你拍不出跟宫崎先生一样的电影啊？”这是种错误的想法。大家总是希望我变得跟宫崎先生一样，但是二把手可不等于一把手的替代品啊！大家对此都抱持着误解。再譬如说在拍摄现场，副导演也不是导演的替代品啊。

宫崎骏先生也是个捏造的天才，他可是全盘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呢！即便是他这种世间少有的顽固老头，也常会发生诸如“你以前才没说过这句话呢”“不，我说过”这样的对话。

《龙猫》《哈尔的移动城堡》里就有许多充满童趣的拌嘴的情节。

无限不幸的人·不留退路冲锋陷阵·绝不可能取胜

摘自《为胜利而战》

押井守对谈导演野田真外

彭琳 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

野田真外：要这样想的话，照目前来说，宫崎先生是个票房和声誉双丰收的稀有导演呢。

押井守：但是吧，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失去了。（笑）要我说的话，他无论如何算不上胜利者，而是无限不幸的人。

野田：并不是他想变成那样的吧。

押井：嗯。变成了无限不幸的人。没有比他还孤独的人了。

已经连阿敏（锵稿编注：即铃木敏夫）也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了。是这么回事，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怪人。所以这三年左右的时间，我和他几乎没见过面。本来也没有见面的必要。虽然时不时会想”真可怜啊“。

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吧。因为他坐上了阿敏的肩舆。因为阿敏会送他出发，但是绝对不会送他回来。他就是那样的人嘛。“退路要自己准备好”，我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

“退路要自己准备好”，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条铁律。卖产品时当然会帮你，那是因为有利益相关；在大家各自奔命的世界上，谁也不会帮你功成身退的。大家都只能提前准备好才能返回。不留退路就出发的家伙，没一个还能回得来的。宫先生也是，到某个时期为止还是有退路的，比如他夫人什么的。但是他夫人也渐渐不再说什么了。他被夫人放逐了。不留退路地冲锋陷阵，这说的实在不是我，而是宫先生。

押井守认为宫崎骏对自己要求完美，并且这一次成功了，下一次必须更成功。

野田：我觉得，迄今为止宫崎导演、高畑导演、铃木制片人是三位一体的，他们塑造了吉卜力工作室。

押井：导演宫崎骏的战斗和吉卜力工作室的战斗是两回事。或许世人觉得是一回事，但其实不是。吉卜力是铃木敏夫的战斗，导演宫崎骏的战斗并不等于吉卜力的。反之，变成“吉卜力=宫崎骏”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绝对不可能取胜的战斗了，就像这本书中说过的那样。

他本人有没有意识到是另一回事，在世人看来，他至今做的电影基本上是将“宫先生的战斗”等同于“铃木敏夫的战斗”的。因为那是一直在票房的领域战斗的。

但是如果说导演的工作的本质，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吧，这是理所当然的。不如说在一部又一部的作品的背后，包含着“宫先生与铃木敏夫之间的战斗”。要在哪里战斗？他们之间存在这样的拔河。

典型的是《魔女宅急便》。那明显是宫先生向铃木敏夫妥协而做的。大概，他本人也意识到了吧。那个女主角，和宫先生一直以来喜爱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她还去厕所什么的，一点也不相称。因为宫先生的美少女，是不会小便也不会大便的啊。（笑）

吉卜力的粉丝一向认为铃木敏夫与宫崎骏是志同道合，能完全理解对方的好友。

和癖好冲突·平衡感崩溃·二流以下的导演

摘自《并不想说坏话！无人敢评的吉卜力功过》（后浪电影书系）

押井守对谈影评人渡边麻纪

李思园 译

四川文艺出版社

押井守：宫老对自己的定位是“护花英雄”，是保护自己心爱女孩的怪兽。他对自己的认识完全就是个“护花英雄”，在《红猪》中，这种认识会集中爆发，今后我们还会聊到。而这也就是宫老电影经常出现漏洞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想讲述的故事、想描绘的画面，都一直在与自己的癖好冲突。有人会说，把自己的恋物情结封印起来不就好了，可这些正是创作的原动力，不可能完全绕开，所以有时会诞生出极不平衡的作品。《风之谷》《天空之城》之所以成为老少皆宜的作品，是因为相对平衡得比较好。

渡边麻纪：那么平衡感最不好的是《红猪》，对吗？

押井：没错，《红猪》体现出的正是宫老平衡感崩溃的瞬间。宫老的作品中一直蕴含着崩塌的危机。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那么多的观众为宫老的作品所倾倒，那是由于细节的精湛。他对于细节异常执着，而且具有说服力。这才是宫老真正超越凡人的厉害之处，谁都无法模仿。所以就算故事有些矛盾，出现一些破绽，也会令人信服。冷静下来想想满是槽点，尽管如此，在观看过程中也并不会特别在意。宫老并不是那种会依靠戏剧理论和结构的人。

渡边：那是因为他不用剧本而是从分镜图开始入手？

押井：因为他没有编剧的才能。我师父正相反。师父的口头禅是：“导演的一切都靠剧本。自己的情感什么的，不加也无妨。那种东西回家写日记就够了。”他还对我说：“首先要尽到作为导演的义务。”导演要始终保持客观性，不断地修正，这个教导我牢记在心。

渡边：那么宫崎先生……

押井：可以说这种意识完全是零。一点儿客观性的影子都看不到。

渡边：完全是零也够厉害的。

押井：他自以为有，其实是零。

渡边：这些话，你对宫崎先生直接说过吗？

押井：我们吵过不少架，原因大多出自这个问题。宫老说“电影是靠热情来做的”，我会说“光有热情可不行”。所以我俩经常有摩擦。

押井守曾说，在哪儿都常常谈论宫崎先生和吉卜力，虽然人们在听我说话的时候不住点头，但是一旦他们走进戏院看吉卜力的电影，出来之后就会改变态度说：“嗯，不过我还是很喜欢。”

渡边：这就是所谓的“想讲的故事与个人癖好的冲突”吧。

押井：宫老说过：“我有自信，全世界我画空战画得最好。但是我不画。”为什么不画？因为他不想去肯定战争，但是他心里真正想画的就是空战，这就是他的矛盾所在。

另一方面，战斗机、轰炸机、坦克这些东西他画了不少。简而言之，宫老就是个军事宅。他非常痴迷这点毫无疑问，我也和他一样，所以非常清楚。只不过我们喜欢的时代不同，有时间差，就没有撞车。宫老喜好的那些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我则中意更后面一些的时代。兴趣不一致，所以才能共存。宫老只喜欢往复式引擎，讨厌喷气式飞机。他就是喜欢双翼机之类能看得见的技术。对于看不见的技术，他甚至到了憎恨的地步。我则最喜欢喷气式飞机，但是在我看来，双翼机也好、喷气机也罢，它们在诞生之初都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就算时代改变，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渡边：宫崎先生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押井：他说过“你的工作和我的工作完全不一样。我干的活儿是你的5倍、10倍”这样的话。说得倒是没错（笑）。当然宫老作为动画师，是稀世罕有的天才，这一点我承认。对此我完全没有异议。《龙猫》中树木向着天空颖颖生长的画面，那是宫老的真本领所在。只有他才能够做到。但是我想大胆地说，宫老作为导演的能力，说白了是在二流以下。

渡边：连二流都算不上，在二流以下？

押井：没错。我一直是这样说的。

支撑其作品的不是他作为导演的功力，而是作为动画师的本事。刚才我也说了，宫老毫无组织架构故事的能力，所以做不了长片。即便如此硬要做长片的话，就会出现漏洞。关于这个我虽然已经口头说过不少次了，但印成铅字还是第一次。因为谁都没有在正式出版的东西里讲过。

编辑/徐元

排版/八子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本文转自“锵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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