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听说“查果拉垮了”，“女儿”杨星火仍执意上查果拉…

第六次上查果拉

杨星火

1983年我回西藏，刚到拉萨就听人告诉我。“查果拉垮了，你别去了。”听了这话，我又惊又难过，还很矛盾。如果真是垮了，去了写什么呢？怎么写呢 ？不好写，不如不去。可是我又想：查果拉兴旺的时候，门庭若市。遇到挫折了，我不去看看，至少是不够朋友！何况自己是查果拉的人，查果拉是我的娘家咧！娘家有困难，女儿更该回去啊？

当我从边防三团回到日喀则分区，王电强政委问我道；“去不去查果拉了？查果拉的战士们很想你……”

听到这话，我掉眼泪了。去！不管怎样，写不写东西都应该去看望娘家，至少可以去问候，给部队鼓鼓劲儿！

这次，我去查果拉。是六上查果拉，战士们对我分外热情。他们拉着我的手向我诉说了他们在十年的那个特殊时期受的挫折；还讲了新领导班子成立后，狠抓基层工作；分区党委很重视抓查果拉哨所。

分区政委王电强带着机关干部，亲自下来蹲点。全连干部战士下决心“振兴查果拉”。当时查果拉正在向着振兴之路前进。这对我是很大的鼓舞。我相信两年之后，到查果拉命名二十周年时，查果拉一定会振兴。我给他们讲了查果拉的老传统，希望他们鼓起勇气，振兴查果拉。

这次从查果拉下来，我没有写通讯，虽然自己对查果拉感情很深，但仍应实事求是。等到他振兴之后再写通讯吧！

出乎意外的一大收获就是我对查果拉干部、战士了解更深了；我与他们同甘共苦，感情也更深了。查果拉的挫折，为我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提供了丰富的、生动的材料和人物形象。去年过春节，我很想念查果拉哨所的干部、战士，就写了篇散文《春节有朋自远方来》，表示心意。发给《解放军报》《西藏日报》、西藏广播电台。我请西藏台最好在春节前后广播，让查果拉战士在雪山顶上的节日里能收听到，算是女儿向娘家拜年。

西藏台这样做了。当查果拉战士给我来信，说他们在春节听到了这篇稿子时，我比过春节还快乐。

从这些事使我感觉到一个作者对自己写的对象，要怀着深厚的感情，不论它兴旺或是受挫折，你都要热爱它，了解他。与他们同甘共苦，一起克服困难，一起享受欢乐。这样你才会了解得更深，写的更深。

附录：

春节,有朋自远方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作为一个曾经长期战斗在西藏边防的老战士,虽已落脚天府之国,但每逢佳节,对雪山前哨战友的思念之情倍增。有时甚至到了不能自已的境地!去年春节,我正遥望远方的云山出神，一位年轻的边防军人,从雪山前哨飞进了我的家门！

“天啊!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喜出望外,迎进了这位来自西藏边防前线海拔最高的查果拉哨卡的苏指导员。

“你说对了。我刚下飞机就来看你这位查果拉的老兵……”指导员豪爽而又亲热的声音,感染了我们全家!正在伙房里炖鸡的老伴跑出来了;埋头看书的儿子跳起来了;文静的女儿也从里屋跑出来,脸儿笑得象一朵年景花!你想想,正当我望山思亲,要吃“团年饭”的时刻,突然来了这么一位贵客,全家能不高兴吗?的确,凡是从西藏来的人,都是我家的贵客。这不仅是我的家属孩子知道,左邻右舍也都清楚。一见我家杀鸡买肉,邻居就含笑问:“又来西藏客人了吗?”何况,指导员一进门,就把我称为查果拉的老兵呢!

“咱们查果拉的战士,托我给你捎来了一点礼物!”指导员一边说一边从旅行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啊,菠菜!翠绿翠绿的菠菜!他象捧着珍宝似地,声音颤抖地说:“菠,菠菜!这是我们雪山温室里种出的菠菜呀!送给你尝……”

我双手捧着这从雪山上送下来的菠菜,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礼品,激动得流泪了！孩子们吃惊地望着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是啊,从小生长在天府之国的孩子,冬天吃菠菜是寻常事。可是在终年飞雪的查果拉前哨,在这严寒的春节前夕,居然种出了菠菜,千里迢迢地送到我家来,让我尝尝,这意味,该有多深多长啊!

二十年前的春节前夕,我第一次上查果拉雪山采访,这号称“生命禁区”的查果拉雪山,既不长树,也不长菜,连队顿顿都吃干菜。什么干萝卜、干白菜、干黄瓜……。一天三顿,碗里、汤里,见不着一片青叶叶。长期吃不上蔬菜,战士们的嘴裂口了,手指甲凹下去了,身上脱皮了！但他们仍然精神抖擞地战斗在风雪前哨。他们挥笔写诗:“一人受冻,万人温暖”、“一人吃苦,万人幸福……”就在这年冬天,中央军委授予他们“查果拉高原红色边防队”的荣誉称号!

1975年,我重上查果拉哨所,和战士们一起过国庆节。我吃惊地发现:十年了战士们节日会餐的菜,还是干菜!干萝卜炒腊肉,干白菜炒蛋黄粉……。我记得,我们从拉萨带了两麻袋菠菜去,战士们如获珍宝!下车时;有一片鲜嫩的菜叶掉在地上,通讯员立刻拾起来送到伙房去了!用这个细节,我当夜写了一篇笔记。什么时候,我们驻守雪山的战士,才能经常吃到蔬菜呢?有什么办法?能让雪山上长出菠菜来呢?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满山冰雪突然变成了翠绿的菠菜。不过,那仅仅是梦而已。

1983年10月,我又上查果拉哨所去了。我惊喜地发现,连队正在修建玻璃温室,而且,撒下了金色的菜种。可是,在这雪山顶上的温室里,严冬时节能否长出蔬菜?还是个未知数。离开哨所的时候,我请求他们,如果种出了蔬菜,请一定把喜讯告诉我……

如今,菠菜从雪山上飞来了!喜讯从前哨飞进了我的家门！二十年,二十年朝思梦想的意愿,变成了现实,我怎不热泪盈眶呢?

指导员望着我,眼睛也不禁湿润了。是啊,到过雪山前线的人,才懂得雪山战士的感情。他揉了揉眼睛,对我说:“你现在应该高兴了,我们不仅能经常吃到蔬菜,而且,每顿都是四菜一汤哩!啃干莱的时代已结束了！边防建设也在向现代化进军了!”

我笑了。老伴和孩子们也欣喜地笑了。我连忙把这“宝贝菠菜”洗干净,放到鸡汤里。

吃“团年饭”的时候,我们全家把苏指导员请到“上方”就坐。这是我们四川招待贵客的老规矩。接着,一家人都往指导员碗里夹菜,往他杯里添酒。孩子们把最好吃的鸡腿,都夹给指导员吃。因为,他是代表查果拉高原红色边防队的全体战士啊!在这桌丰盛的酒菜中,我最欣赏的还是查果拉的菠菜。

一年过去了。如今,乙丑年春节又快到了。我从解放军报上,看到查果拉边防队实现照明、取暖、做饭电气化的消息,眼睛为之一亮,心里高兴极了!前两年还靠烧牛粪取暖;靠煤油做饭、照明的雪山哨所,如今居然电气化了!

今年春节,还有期友自雪山来么?如这样;我们全家又当“不亦乐乎”了！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杨星火：四川省威远县人。1925年生。国立中央大学化工系毕业。1949年5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1年随十八军进藏。曾参加修筑川藏公路、平息西藏叛乱和民主改革、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边防建设等。在西藏工作20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军旅诗人。

后期整理：刘光福、雪松。

作者：杨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