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招生宣传，我们决定不再宣传往年高考成绩”

文丨作者系某中学高中老师

互动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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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前，学校分管领导组织我们开了一场针对今年秋季入学的招生宣传会议。

对于每一所高中而言，这可以说是每年上半年的一场硬仗。因为高一的入口生源，将很大程度上决定我们的高三出口，像我们这种多年在一线教过书的人，尤其明白这个道理——两个班，一个中考平均分600分，一个平均分550，那三年后的结果大不一样。

那拿什么吸引新一届的优秀初三学生报考呢？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还是觉得，从最直观、最能吸引家长和考生的角度来说，最好的宣传品，当然就是近两三年的高考出口成绩。

但招生办的主任否决了这个方向，“如果我们在2024年，都还在用重点率在内的这个率、那个率去吸引学生和家长，我觉得有点low了，也跟不上时代了（原话大意）。”

会议室里一下就没声音了，也没人看手机了，都盯着主任。

可能大家一是很意外，二是也在心里嘀咕，“那什么才不low呢？你不说这个（高考出口成绩），又说点啥呢，毕竟考生和家长就看重这个呀。”

用历年成绩吸引新一年招生，这确实也算是一个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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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历年招生流程，到了四五六月份，我们学校的官微就会开始推送一些历届优秀学子的故事；招办电话也开始安排专人值守，给家长们解答各类升学问题的同时，也会见缝插针地跟家长“汇报”一下往年的办学成绩。

说白了，虽然我们学校也算得上本地第一梯队的知名高中，但就怕“酒香巷子深”，更不敢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每年如此重视做招生宣传的目的，肯定还是希望能持续增强家长对学校的认可，以此争取到更多高分考生来报考我们学校。

如果按主任的意思，不去说往年的高考成绩，那说点啥呢。

主任当然也读懂了大家的疑虑：“招生宣传肯定还是要做，而且要高度重视，我的意思是说，关于宣传的内容，我不太建议再去说太多过往辉煌，而是更想跟家长们多说说学校文化，多说说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将如何在三年后还给家长一个学业优秀同时还阳光开朗的孩子。”

学校文化？快乐教育？而且是在高中阶段？这个话要是让新一届高一的班主任们听到，只怕是要来掀了招生办公室的桌子。

但主任接着讲了一个故事。

春节期间，以前他教过的一个班组织了一场聚会（我们招办主任以前曾在一线上课），也邀请了他参加。席间，有学生告诉主任，2023年，全班同学终于联系上了一个失联多年的女生。这位女生当年高考成绩非常好，也去了国内一所很好的大学，但上了大学后，大家就发现，这位女生几乎消失在了同学圈。

但那会儿大家都忙着各自学业、后来又忙着考研、保研，没人再提这个事。2023年下半年，原来高中时的班长，通过各种辗转，终于联系上了这位女同学。她已经硕士毕业，在外地工作。

问到这些年为啥跟消失了一样。这位女同学一开始死活不说，后来，她才告诉班长，因为高中三年是她最不想再回忆的经历，她不但跟同学老师很少联系，甚至假期回来，出门都绕开高中学校走，“大家都觉得我考得好，录取得也很好，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不快乐。当然，也有一些家庭原因，但我那三年还真不是矫情的不快乐，就是很痛苦。”

研一时，这位女生甚至动过退学的念头。“高中拼分数，本科拼绩点，得到了很多，但也失去了很多。”

大家听完这个事，都有些吃惊，因为这个女生的名字，我们当天开会的好多老师对此都还有些印象——当年学校里的标准“学霸”，不单是班上名列前茅，全年级来说，都是标杆一样的人物。

主任说，他也觉得意外，“我那会教她的时候，只是觉得她性格安安静静的，没想到那三年，她内心里经历了如此的波涛汹涌……我听我们班班长说起的时候，心里还挺自责的。”

本来之前还有些沉闷的会议，开到这里又热闹起来，当然，也已经开成了神仙会，主题已经跑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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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老师也讲了一个她的学生小A分享给她的故事。

小A有个初中男同学，初中三年都是年级前几名，中考后，小A来了我们学校，男生去了全市范围内都被认为排名更顶尖的高中。后来，这位男生也考上了国内一所通俗意义上被认为很好的大学，但读了半年不到就退学了，“据说是上大学后一直处理不好人际关系。”

大家都有些唏嘘。

我也回想了一下这些年我教过的学生们。我最早教过的一批学生，都30多岁了，部分学生已经音信全无，部分学生还在经常走动。从尚在走动的这部分有限的样本来看，成绩确实会决定大家读什么水平的大学和专业，但决定不了人生是否快乐。

我的第一届学生里，有个男生，高考二本线都没上，后来大学毕业后，经营了一家小餐厅，我还去吃过几次饭。平时他就忙生意，空了就打篮球、骑摩托车、玩摄影、拍短视频。横向对比的话，他不是学历最漂亮的，也不是最富有的，总之，算不上通俗意义上的很成功，但是我觉得他挺快乐的，而且不是演出来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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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之所以提到这个男生，不是说分数毫无价值，更不是说读书无用。比如我那些成绩好的学生里头，过得好、过得快乐的，也不少。但是，如果一个人最终只拥有分数，却过得不快乐，又是否值得呢？如果一所学校，除了考试和分数，其他什么都没有教给学生，这又是否也值得警惕呢？

今天这篇故事的结尾，也是我们那天会议的结尾——主任在总结发言时说，他也不确定这个招生宣传思路能不能通得过，也不排除会按照往年的传统做招生宣传……但他还是想试试。

大家在鼓掌中结束了会议，我也觉得他的想法挺好的。

后记

就在写完这篇文章的第二周，主任告诉我们，学校行政团队初步认可了这个宣传方向，而且校长专门说，“我们好歹也是本地龙头学校，应该有这样的格局和眼光，别去纠缠多少个700分，多少个985、211……我们收的是本地最优秀的一批学生，他们高考成绩好，本就是应该的，没什么好炫耀的。但是，他们不应该只是高考成绩好，更应该身体好、心态好、三观正，好好地为国家健康工作五十年。”

我真想给我们校长点个大大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