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变化与分期

胡适在倡导白话文写作的时候写过一些白话诗，现在看来和打油诗差不多，但在当时推行白话文的时代，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从语言的变化来看，语言的短时期变化会成为一种分期的标志，而长时间的变化，就只能成为演变，流变，而不能成为语言分期的标志。

鸦片战争前后，中国语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鸦片战争以前用文言文写作，虽然也出现了白话小说，但并不是“白话”得那么彻底，而是保留了很多文言成分。到了鸦片战争以后，受到外来文化冲击的文化界出现了大的变化，除了“师夷长技以自强”之外，就是用外来的现代语法分析、规范、改编既有的语言。在这种思潮之下，“文学革命”开始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的封建统治，结束了科举制度，给读书人松了绑。“新文化运动”首当其冲，对文言文发难，提出用白话写作的策略，而且很多大作家开始身体力行，用白话文写诗，写小说，写散文，写布告、宣言等等，大学里有了用白话文讲课的老师，有了留学欧美归来的学者，用白话文做翻译。那时候，即便是胡适写的和打油诗类似的白话诗也能迅速风靡文坛，要是放到现在，基本上没人看。

语言的变化带来了文化上的变化。人们不再追求古典诗词的平仄对仗，不再追求文言文的义理、考据和辞章，而是会专心写白话文，要“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虽然一些作家的写作语言并不能完全转变成现代白话，但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就算是巨大的进步。鲁迅用文言文写作《摩罗诗力说》，用白话文写《阿Q正传》，一手文言，一手白话，相得益彰。虽然他的白话文有很多文言成分，并不完全算作白话文，但他有自己的气质和风格，有自己语言系统，已经算是集大成者了。胡适“白话”得泛滥，很多诗文都尽量去掉文言词语，即便弄得像白开水似的也在所不惜。郁达夫的小说有点现代派的意思，里面的古诗词都是他自己写的，功力非同一般。茅盾的语言也成了白话，文言成分比较少，但明显有着一些斧凿的痕迹，有着修修改改后的典雅属性。巴金的语言白话倾向比较明显，显示出真诚的气息。老舍干脆用北京方言写作，利用地方方言得天独厚的优势，别有韵味，也算是一种白话。

吕叔湘先生说：“一种语言在某一个比较短的时间内发生比较大的变化，就可以把这以前和以后分为两个时期。”“新文化运动”之后，白话文取代了文言文，算作一种语言的分期。不但作家们写文章、讲课用了白话文，而且教科书也用了白话文，进而影响到人们的日常交流，弄得口语也成了白话文。“新文化运动”以前的国文课本大多用文言编成，即便是童蒙识字课本，也弄成诗词那样的句子，有《训蒙骈句》、《笠翁对韵》、《千家诗》、《百家姓》、《弟子规》等等。“新文化运动”以后，课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有的保留一些文言用语，但白话倾向比较明显，从小学到大学，课本逐渐改变。学生们学到的是白话文，不再是古典诗词和文言文，写作的时候用的也是白话文。于是，从学生学习开始，语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并没有被普通人发觉。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变了。语言的变化标志着文化的变化，思想的变化，也标志着社会形态的变化。

知识分子主张引入西方先进技术和文化，用以自强。文化再也不是故步自封，抱残守缺，而是开放和借鉴，吸收和利用。“五四运动”以后，科学和民主观念深入人心，人们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为了自身的解放去斗争。社会形态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辛亥革命到复辟，到推翻独裁政权，到新民主主义革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建国以后，全面推行白话文，普及普通话，实行文化扫盲运动，妇女翻身得解放，一时间，文化大繁荣。不过，只是一段时间的繁荣，经过动乱之后，才出现了稳定发展。

到了现在，语言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是网络语言的介入，让很多人不知所措。接受了网络语言之后，竟然活学活用，而字典也在逐渐丰富词汇，却并没有产生“新文化运动”中白话文代替文言文的巨变。语言长久发展过程中的变化是正常的，并不能简单分期，而语言发展过程中的短时间内巨变，就可以看成分期的标志。英国语言学家L.R帕默尔在《语言学概论》中写道：“语言忠实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忠实反映了它的各种游戏和娱乐、各种信仰和偏见。”用以说明语言的基础性作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考察语言的流变和分期，似乎可以看到文化、政治等层面的大变化。或许，语言变化才是文化变化的根本，会影响到政治以及社会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