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太子刘荣之死，非栗姬得罪景帝那么简单，背后是惨烈的君臣博弈

汉景帝故太子刘荣之死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在后宫争斗中躺枪，无端被废，而后又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死。　　

他和汉武帝戾太子刘据、汉光武帝废太子刘彊一起，堪称汉朝三大悲情太子。

刘荣没有任何不当的言行和措施，他处处小心谨慎，没有参与权力斗争，却得到一个最坏的结局。

有人说他被废是因其母亲栗姬喜欢嫉妒；有人认为是汉景帝担心自己去世后子少母壮，栗姬重蹈吕后覆辙；也有人认为刘荣是死于汉景帝与权臣之间的斗争。　　

刘荣是因“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的罪名而死。有人颇感疑惑，他还这么年轻，侵太庙修宫殿干什么？虽然侵占太庙是死罪，但是汉朝也不乏臣子侵太庙被法外开恩的案例，一个皇太子为何就一定要被明正典刑？此外刘荣在死前还上书为自己申辩，说明其有很强的求生欲，但为何又很快选择自尽？

所有斗争都最终指向利益。抛却性格、经验、恩怨等等表象不谈，隐藏在刘荣之死背后的，其实是一场权力更迭的大戏，这幕后的大导演便是汉景帝。

事实上，通过这次废太子之争，汉景帝发起了一场针对窦氏外戚与旧军功集团的全面斗争。为了打垮军功集团、巩固皇权，汉景帝不惜在二十多年间策划了一系列连环谜案。包括：太子侵太庙案、周亚夫私藏甲胄案、窦婴的“伪诏风波”等，直到汉武帝初期才告结束。

而刘荣之死，只是为一个连环谜案开了一个头......

汉景帝

起因：骄横的权臣，逼死晁错、威胁皇权　　

七国之乱后，刘姓诸侯的势力大为削弱，而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旧军功集团，代表人物为周亚夫和窦婴。

周亚夫被任命为丞相，而窦婴也被任命封为魏其侯。两人在朝堂上的影响达到了巅峰。

天下游士宾客争相归附魏其侯。汉景帝时每次朝廷讨论军政大事，所有列侯都不敢与周亚夫、窦婴平起平坐。

公元前153年，刘荣被立为太子后不久，占尽风头的窦婴就被任命为太子太傅，辅佐刘荣。

随后周亚夫、窦婴等人便成为太子刘荣的主要支持者。

刘荣自身并没多少势力。关于他母亲栗姬的身世，史书上只是简单地说是齐国人，可见其出身就是平常人家。而在栗姬受宠后，栗家亲戚并没啥存在感。

栗姬本人也没啥心眼，不会搞关系。当汉景帝健康不好，提出自己百年后希望栗姬善待皇子皇妃们时，栗姬竟怒骂拒绝。

没背景、没势力，还缺心眼。这在军功集团看来，真是拿来做傀儡的好苗子。

军功集团想要继续强势，就最好扶持一个弱势皇帝。当初周勃陈平拥立汉文帝，不就是看他在朝堂上没背景、没势力、好摆布吗？当然没想到汉文帝颇有心眼，最后逆袭翻盘。

出于这个考虑，周亚夫、窦婴对辅佐皇太子刘荣的事相当上心。

但他们引发了汉景帝的猜忌。

军功集团实在太强势了。七国之乱开始时，朝廷军队捉襟见肘，局势一度十分危急。后来窦婴和袁盎联手发难，提出若要军功集团全力出战，汉景帝就得杀掉自己的恩师晁错，将权力重新返还给军功集团和外戚。为战胜诸侯，汉景帝不得不妥协。

七国之乱后，军功集团和外戚势力开始疯狂扩张。周亚夫任丞相时，处处与汉景帝作对，在商议封王信为侯、封匈奴将军唯许卢等五人为侯的重大决策中，周亚夫用相权制约皇权，屡屡让汉景帝犯难。

馆陶长公主刘嫖提出想把自己的女儿阿娇许配给太子刘荣做太子妃，被栗姬一口回绝。栗姬之所以果断回绝，除了嫉恨刘嫖数次给景帝进献美人抢她风头外，还有另一层考虑：栗姬和太子是受到外戚及军功集团庇护，周亚夫和窦婴怎会允许皇室势力闯进来插一竿子呢？　　

心腹和恩师被杀，自身权力受到制约，眼看下一任继位者都要被控制，这让汉景帝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为了守护大汉江山，他不得不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击。

七国之乱后，汉景帝迎来新的危机

最佳平替者

怎么做才能将旧军功集团和外戚集团打压下去呢？

硬刚有多危险，汉景帝已经在七国之乱中体验过了。他想出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换掉太子，让依附其上的旧军功集团和外戚集团统统成为无本之木。

有一个新的替代者：胶东王刘彻。

和刘荣相比，刘彻更为聪明伶俐。但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会来事的母亲：王娡。

王娡是燕王臧荼的后代，这种家世让其亲族中出了不少能人。其中代表人物便是后来成为丞相的田蚡。

所以要与周亚夫、窦婴斗，王家人将会是汉景帝最得力的帮手。

在这种情况下，刘嫖将阿娇嫁给刘彻，理所当然。

如果刘荣当上皇帝，支持势力将是旧的军功集团和窦氏外戚，这两股势力将尾大不掉，威胁皇权。

而如果刘彻当上皇帝，旧的军功集团和窦氏外戚将再无立足之地。支持势力将被换为王氏外戚和皇室，新势力相对较弱，刘彻将有充足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的皇权。

该怎么选，已经很清楚了。

刘彻靠一句“金屋藏娇”锁定胜局

激烈地争执

公元前153年，废栗太子刘荣的想法刚被提出，便遭遇了强烈反对。

周亚夫率先反对。

景帝废栗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景帝由此疏之。

周亚夫身为丞相，是百官之首，他的反对给汉景帝带来了不小的阻力。

窦婴随即迅速表态。他亲自下场，多次为刘荣争辩。当发现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时，窦婴就开始了“非暴力不合作”，推说有病，隐居在蓝田县南山下好几个月。

这些旧军功集团和外戚家族占据了舆论高地，因为他们几乎占了所有的理：

在中国古代，嫡长子继承制是最重要的继承原则，也是维系宗法制的核心制度之一。具体规定为“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刘荣虽然不是汉景帝刘启的嫡长子，而是栗姬所生的庶长子，但薄皇后没生下儿子，刘荣便是最有资格成为太子的人选。

所以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刘荣成为了太子，其他嫡子和庶子分封各地为诸侯王。这些都是一环扣一环，所以轻易不可改。

两位举足轻重的大臣都持反对态度，并且所持道理还难以辩驳，汉景帝当时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舆论攻势

一旦陷入僵持，废太子的事就不好办了。

当初刘邦也是这样，三番五次地想让赵王刘如意替换掉太子刘盈。提出多次，但也多次遭遇吕后和朝臣的反对，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太子又无过失，走正常程序，压根就成不了。

难道这次又会重蹈刘邦的覆辙？

不，事关大汉的生存延续，汉景帝再没有犹豫。他开始了一系列紧锣密鼓地操作。

太子刘荣年纪尚小，很难找到什么过失。但不代表他的母亲栗姬没有，大家都知道栗姬“善妒”。这个性格弱点被舆论放大，成为不可饶恕的罪过。

长公主刘嫖率先发难。

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於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

刘嫖说栗姬和各位贵夫人及宠姬聚会时，常常让侍从在他们背后吐口水诅咒，施用巫蛊之术。

大家了解巫蛊之祸的话，就会知道这个指控有多严重。

接下来汉景帝亲自出马。

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於栗姬，曰：“百岁後，善视之。”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汉景帝知道栗姬喜欢嫉妒，和其他嫔妃们不对付，偏偏要求栗姬厚待他们，从而激怒栗姬，使其言行失当。

这几件事一传开，栗姬和太子的支持率狂跌。

紧接着，汉景帝联合王娡发起了致命的一击。

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大行奏事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

王娡暗中派人催促大臣奏请立栗姬为皇后。大臣上奏：“‘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汉景帝勃然大怒：“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于是下令论罪处死大臣，又废掉太子刘荣，改封临江王。

栗姬小肚鸡肠的缺点一直都存在，为何突然在换太子的节骨眼上被拿出来传得沸沸扬扬？事出反常，足可见这件事绝不简单。

而各方配合可谓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在栗姬惹怒汉景帝，公众形象一败涂地后，王娡便迅速火上浇油为其扣上一项无法摆脱的罪名。这种层层递进的舆论攻势，根本不容任何反抗。

大量负面舆论，再加上僭越的罪名，让周亚夫、窦婴的辩驳变得苍白无力。

废太子之事由此无可逆转。

擅长宫斗的王娡

栗太子之死

看到周亚夫和窦婴如此激烈地为刘荣辩驳，汉景帝感到了威胁：

自己健康已经堪忧，再撑不了几年了。一旦自己先离世，周亚夫、窦婴和刘荣纠缠在一起，足以成为左右时局的强大势力，年幼的刘彻加上王娡能够控制住局面吗？

最稳妥的办法，是提前将所有不稳定因素都消除掉。

首要目标，便是废太子刘荣。

公元前148年，“刘荣侵太庙地案”就此出炉。

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

这个案子的提出就有点蹊跷：刘荣还是一个未结婚的青少年，也没有扩建府邸的需求，他父亲也还没死，没事占老祖宗的地干什么？

虽然侵太庙是大罪，按律当诛，但也不乏法外开恩的先例。比如晁错为了出行方便，曾在太庙旁边开了个小门。当时丞相陶青将此事上奏给汉景帝，并要求诛杀晁错。汉景帝对晁错极为偏袒，使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但这次汉景帝将刘荣的案子交给中尉府郅都问罪。

郅都，令人们闻风丧胆的酷吏。当年废刘荣后，清除栗氏势力就是郅都所为。此次，“刘荣侵太庙地案”再次由郅都查办，汉景帝的态度便已经很明了：要将刘荣的势力彻底铲除。

前面说了，侵太庙罪可大可小，裁量的自由度很大。那么要如何处理，可以说完全看汉景帝的脸色。

怎么才能得到汉景帝的宽容呢？就刘荣而言，或许与窦婴、周亚夫彻底划清界限，从此自剪羽翼，甘心做个闲云野鹤的闲人，或许还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可刘荣还是求助了窦婴。窦婴企图负隅顽抗，他想的招，是找人给刘荣送去刀笔竹简，让刘荣上书为自己申诉，并且还试图将申辩材料递交到窦太后那里。

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这种昏招只会火上浇油。接受窦婴的帮助，从此便被绑定，再难下贼船；上书申诉，非但证明不了清白，反倒表明了不服；申辩材料递交给窦太后，那便是站队窦氏外戚，走到了汉景帝的对立面。

本来要因莫须有之罪处死一个毫无过错的故太子，似乎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通。

但如此昏招一出，刘荣之死便成了定局！

汉景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一个叛逆者存在的，尤其他还是一个极具影响力的废太子！

但可怜的刘荣误将窦婴当成救命稻草，依旧还有着满满的求生欲，还在做着无谓的反抗：

刘荣想上书给汉景帝，替自己申辩，郅都不许；

刘荣接过窦婴偷偷递入监牢的刀笔，写下一份试图转交给窦太后的申诉，还是被人暗中拦截。

最终他并没有等到雪冤的一刻，而是突然出人意料地选择自尽，草草结束了一切。

之前在监狱中连刀笔都得不到，那自尽的工具又是谁安排的呢？

刘荣之死，让汉景帝和窦婴、周亚夫的斗争趋于白热化

引发连环谜案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汉景帝将处置刘荣的套路，在周亚夫身上再次应用了一遍。

汉景帝一次宴请群臣，也邀请周亚夫到场，可现场这么多人，唯独在周亚夫面前没放筷子。周亚夫不高兴地向管事的要筷子，汉景帝笑着对他说：“莫非这还不能让你高兴吗？”周亚夫羞愤不已，不乐意地向景帝跪下谢罪。汉景帝刚说了个“起”，他就马上站了起来，不等汉景帝再说话，就自己走了。

汉景帝叹息着说：“这种人怎么能辅佐少主呢？”　

靠着这个事件，汉景帝成功制造了对周亚夫不利的舆论。随后，马上又炮制了一起“甲盾案”。

周亚夫儿子周阳见他年老了，就偷偷买了五百甲盾，准备在他去世时发丧时用。但甲盾是国家禁止个人买卖的。汉景帝将这件事交给最高司法官廷尉审理，直接定了个谋反的罪名。

最后周亚夫在监牢中吐血而亡。周亚夫死后，周家一蹶不振。

周亚夫：一双筷子引发的血案

你以为冤案就到此结束了吗？

不，事情还远未终止。

接下来，轮到窦婴了，迎接他的是西汉第一谜案：“伪诏风波”。

汉景帝在临死前给窦婴一份密诏。上面写着：“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意思就是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你有向皇帝反映意见的权利。就跟尚方宝剑可以“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意思差不多。

但这份密诏，在宫中没有存档......

也就是说，如果窦婴安分守己不惹事，不拿出这份诏书，那么他永远没事。但如果一旦窦婴想拿出这份诏书搞事，那么下一任皇帝刘彻便可以“查无存档，伪造诏书”的罪名，将之诛杀。

很不幸，后来窦婴和田蚡的矛盾闹大了，窦婴的好友灌夫被指控违逆王太后的旨意被灭族，而窦婴也因为灌夫说好话而被控告欺骗皇帝。

本来窦婴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但窦婴却拿出汉景帝的那份无存根“密诏”，最后以伪造诏书的罪名被判斩首示众......

这一连串的谜案，到了刘彻时代方才最终画上了句号。旧的军功集团和窦氏家族最终“自然”退出了历史舞台。

窦婴之死

刘荣到底有过错吗？相信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肯定是有点冤，百姓认为其罪不至死，所以“燕子衔土”的传说广为流传。

临江闵王荣葬蓝田，燕数万衔土置冢上，世名燕子冢。

但刘荣也有个明显的错误：他在无形中成为了旧军功集团和外戚家族的工具人，一举一动都言听计从。若能够及时止损切割，撇清与他们的关系，或许还能过上与世无争的富贵生活。

所以对于那些老实人而言，并不是所有帮助你的人都是善良无私的。在确定要接受帮助前，你得要留心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否则就像刘荣那样，错将周亚夫和窦婴视为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却反被他们拉入困境，得到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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