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得主古尔纳来到中国，他都谈了些什么？

来源：封面新闻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自3月5日抵达上海后，非裔英籍诺奖得主杜勒拉扎克·古尔纳在9天行程中，先后访问上海、宁波、北京三地，展开他的首次“中国行”之旅。以总主题“跨越大陆与文化，书写异乡人的心声”，古尔纳参加了多场文学与文化交流活动，其中包括与格非、孙甘露、莫言等中国作家先后对谈，在宁波参观天一阁藏书楼，在北京参观中国现代文学馆，上董宇辉的直播间亲历直播带货……

“在地图诞生之前，世界是无边无际的。”这是非裔英籍诺奖得主杜勒拉扎克·古尔纳在小说《海边》里写的句子。在有地图的世界，地球上不同地域的人们，通过文学这一世界语言，互相抵达深入内心的交流。

古尔纳（右2）在华东师大与格非（右1），在毛尖（左1）主持下展开对谈。（图据华东师大官方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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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经验的累积会让人反思、感知痛苦的力量”

3月6日下午，古尔纳“中国行”首场活动来到华东师大，在毛尖的学术主持下，与作家格非开展了一场题为“我们必须谈论痛苦”的对谈。古尔纳作品中文出版方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韩卫东在发言中提到，虽然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古尔纳与格非两位作家的作品都聚焦于“命运”和“痛苦”这两个核心主题。“这场对谈不仅是两位杰出作家之间的对话，更是跨越两个世界、两种文化、两类生活的沟通与交流。”

古尔纳来自非洲桑给巴尔岛，是坦桑尼亚裔英籍作家，凭借其“对殖民主义的影响和身处不同文化、不同大陆之间鸿沟中的难民的命运，进行了毫不妥协而又富有同情心的深刻洞察”而荣获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古尔纳的作品，一方面向中国读者展现了相对陌生的非洲殖民历史，另一方面也涉及“记忆”“爱与软弱”“身份认同”等话题，是每个人都可能面临的生存困境。在这场对谈开始前，古尔纳作了一场题为“来自印度洋彼岸的中国故事”的演讲。

在华东师大，与古尔纳进行对谈的格非，1985年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在华东师大学习工作生活了20年。2016年，格非以《江南三部曲》获得茅盾文学奖，现在清华大学中文系任教。格非的作品以百年的跨度，在历史时代、地方经验与个人成长的映照中，处理了一系列重要的现代性命题，被众多文学读者所熟知。

古尔纳在华东师大活动现场大合影。（图据华东师大官方微信号）

如果说痛苦是每个人都难以回避的生命体验，那么文学该如何面对这个课题？作家对痛苦的书写，带来怎样的价值？古尔纳谈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人生有更多的理解和体味，这不同于年轻人的焦虑，生命经验的累积会让人反思、感知痛苦的力量。“什么是痛苦，为什么我的作品里面要写痛苦？”格非认为，痛苦来自“不可抵达”，“痛苦就是某种幽暗，就是你身处其中，不明原因，不可抵达。正因为光不可抵达，所以你才会去寻求光。你要寻求光，你必须到幽暗中去寻找。”

在上海，除了在华东师大与格非对谈，在上海著名的文学地标“思南文学之家”，古尔纳与另外一名实力派中国作家孙甘露（第十一届茅奖得主），以“离散的人，寻着故事回家”展开对谈。古尔纳谈到自己写作的起点，“成为一个作家，不是我从最开始就有的人生计划。”他介绍说，自己18岁离开家乡去英国。作为异乡人，周遭的一切变得复杂又艰难，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梳理与环境的关系。之后花了好几年时间，他才慢慢认真去想创作、去写故事。

古尔纳的作品多是站在异国书写故乡。古尔纳表示，自己的作品不仅仅写留在身后的故乡，还有很多在讲述自己生活当下的环境。“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生活经历，这是对我们现在很多人共处这个时代的描写。因为我的经历也是几百万人背井离乡，离开他们祖先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或者离开他们从小出生的地方来到了异乡的经历。”

就在3月6日，古尔纳在华东师大的首站演讲中提到，通过童年捡拾瓷片，到后来阅读到郑和船队规模巨大、远渡重洋十万余里的壮志，印象深刻，深有意义，“某种程度上，这是我对更广阔世界，对它的丰富多样、异彩纷呈的最早体验。”而古代海丝之路和郑和船队，都与宁波息息相关。宁波也是最早的沿海开放城市之一，在宋元时期，宁波是中国三大港口之一。长江三角洲这一入宋以来中国最富庶的地区，为宁波港的繁荣提供了深厚的经济基础。

在上海的活动结束后，古尔纳与夫人一起前往宁波。在这里，古尔纳和夫人到天一阁打卡。这是我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私家藏书楼，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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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是心灵的归属和更深层次共鸣感的所在”

结束了上海、宁波的旅程，古尔纳来到北京。3月11日，在北京师范大学，与同为诺奖得主的莫言，进行了题为“文学的故乡与他乡”的文学对话。莫言在开场白中，重点提到科技时代文学的未来，“我从80年代开始写作的时候，就听到过很多给文学敲警钟的言论，说随着电视和网络的出现，文学的命运可能就要终结。事实证明，文学永远不会随着科学的进步而消亡，每一次科学的进步都会给文学插上新的翅膀。即便AI已经出现，作家这个职业也不会就此终止。我相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作家独具个性的形象思维是AI无法替代的。我和古尔纳先生，有生之年都不会失业的。”

古尔纳（右2）在北师大与莫言（右1）在张莉（左1）主持下对谈。（图据中国作家网）

在文学对话环节，两位作家从“故乡与他乡”谈起——非洲对于古尔纳来说是“故乡”，而对于莫言来说则是“他乡”。莫言说，过去从作品中了解到“文学的非洲”与真正看到“现实的非洲”有很大不同。对于古尔纳而言，非洲则承载着不同的记忆：他的故乡是非洲的一座小岛，“它的宽度只有20英里，长度也只有60英里，从岛的一端走向另一端只需要一个下午。我们的岛上没有鳄鱼，现在也没有豹子，只有一些麋鹿和猴子。但是我们有海滩，海滩和海，让我们的小岛和世界进行着连接。我们的小岛上，有阿拉伯南部的人，有印度人，还有索马里人，甚至有郑和的足迹。”

对于作家而言，故乡是什么？莫言说：“故乡是一个广泛的概念，我早期的小说毫无疑问是描写故乡的，但是故乡本身的经验是不够的，需要不断扩展。而随着作家的创作经历的延长与活动半径的扩展，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纳入到他的故乡的范围里来。”

古尔纳的回答则是：“故乡，也就是家园，它是我们居住的地方，但它深层次上也是我们心灵的归属和更深层共鸣感的所在。我们对于家园的判断，并不仅仅是一个理性的判断，更是一种感性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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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学习文学写作？

“坚持不懈地写很重要”

两人讨论的话题还涉及创意写作教学。作为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主任，莫言介绍说，多年来在北师大的写作教学积累了宝贵经验，学生们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刊物上发表优秀作品。国际写作中心成立了创意写作工作坊，定期组织改稿会，邀请批评家、作家和编辑，共同研讨学生的作品，通过这个形式可以为文学队伍源源不断地培养作家，相信假以时日他们就会成为文坛的主力军。

古尔纳虽然没有直接教授过创意写作课程，但他提到英国很多学校都开设了这一课程，选课人数大大超过了可选人数，也超过了文学类课程的选课人数，足见学生的喜爱程度。古尔纳结合自己的写作经验建议，初学写作时需要自己学习摸索，写完后要尽可能请别人阅读，了解读者的意见。他认为创意写作课相当有价值，应该鼓励学生，帮他们指出正确的写作方向，教他们如何能够被读者熟知、理解与欣赏。

3月12日，古尔纳还来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参观访问。在与鲁迅文学院第45届高研班学员座谈时，古尔纳就再次谈到文学写作的训练，“坚持不懈地写很重要，不要想太多，只要坚持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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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反映人们如何看待世间事物的一种方式”

在小说创作领域，到底是讲故事重要，还是雕刻语言风格更稀罕，一直有争论。对于这个问题，莫言认为，某种意义上来讲，所有的作家都是讲故事的人，但是作家肯定大于讲故事的人。作家除了要讲故事之外，还有许多任务，比如在作品中表现自己的思想，表现自己的国家、民族、家园、历史。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展示自己的语言才华和风格，但是任何一部小说如果没有故事的话，就会如一句古话所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小说中需不需要故事？古尔纳认为：“如果说小说中没有故事，那就很难成为小说。当然也是有一些作家认为，小说中是不需要故事的，他可以直接用文字用观点来写小说。但是我认为，在一部小说之中，需要有故事，还应该有情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古尔纳还提到，“故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物，它并不仅仅是讲清楚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故事实际上是人如何去描述他们和其他人的关系，是一种叙事和描述的方法，这一点反映了人们对于事物的认识。有一些文化之中，仍然存在口口相传的这种故事的讲述的方法，一些发达的文化中，讲故事的方式就不太一样了。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方式：人们会坐在一起说，你听没听说在索马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也许他们所说的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根本就是不对的，但这反映了人们如何看待世间事物的一种方式。

古尔纳此次来到中国，除了在专业机构与文学界、出版界展开深入交流之外，还不忘体验一把中国当下很受瞩目的网上直播间聊天并带货卖书。3月12日晚，古尔纳做客“与辉同行”直播间，董宇辉作为主持与古尔纳有一场直播访谈，并在网页上开启带货模式。访谈中，古尔纳说到自己的故乡并介绍自己的作品。目前，古尔纳的十部长篇小说都已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简体中文版。对于这十本书的推荐阅读顺序，古尔纳表示，可以从《天堂》《来世》开始阅读，也可以从《海边》开始读。董宇辉还送给古尔纳一套中英双语版《唐诗三百首》和一本英文版《额尔古纳河右岸》，“这次古尔纳中国行即将结束，希望这些书可以给古尔纳先生一个念想，让他以后再来中国。”

古尔纳与董宇辉在直播间（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