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摘掉海洋弱国的帽子

NO.505 作者：听风者 制图：米羔羊

印尼海洋法专家哈西姆·贾拉尔曾说过: “以前，印尼人能够利用海洋空间和资源，漂洋过海并定居在马达加斯加、占婆，甚至南太平洋遥远的岛屿上。” 而现在，别国海军常年派遣驱逐舰分队随意穿梭于群岛之间的龙目海峡和孟加锡海峡，似乎在给印尼海洋主权以轻视甚至不屑。

雕刻于爪哇岛婆罗浮屠上的婆罗浮屠船，完成于公元800年。记录了印度尼西亚船只最早可能于1世纪起远达非洲东岸进行贸易。图源wiki。

这个横亘在赤道的万岛之国，开始重新审视海洋。

海洋“基因”大爆炸

关于“海洋强国”的记忆，印尼不能说没有，但很遥远。

“祖上阔过”的印尼，早在室利佛逝 ( 684—1377) 和麻若巴歇 ( 1251—1459)时期，就拥有强大的海上力量，占据着繁华的港口，享有海上商业霸权。荷兰殖民时期，虽然殖民者严格主导海港的航运和贸易，但这些并没有抑制印尼民族主义者的海洋意识。1949 年正式独立后，印尼开始意识到领海主权和海洋权益的重要性。1951年时任总统苏加诺在东爪哇泗水海军基地发表演讲时表示: “努力使我们再次成为航海者…成为广义上的航海国家，而不仅仅是海上的船员…”

出生在海边（泗水）的苏加诺，知道海洋的重要性。图为苏加诺与美国副总统尼克松及国务卿杜勒斯会面。

1957 年 12 月 13 日，朱安达总理主持召开了内阁会议。最终，朱安达发布了《政府关于印度尼西亚共和国领海的公告》，即《朱安达宣言》。这份宣言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它不仅表明印尼开始给予海洋和陆地同等的重要性，还标志着印尼政治精英对国家身份的建构，即印尼是个群岛国家，强调领海主权与国家统一。

为此，印尼开始了漫长的海洋主权争夺。此前，印尼领海的测量方法沿袭于荷兰法规，在该法规下，印尼的各个岛屿及其周围3海里内的范围被视为独立的单元，而非相连的整体。

荷兰文化与法规深刻影响了印尼人思维。图为雅加达港务塔。

印尼各岛屿3海里领海范围外的海域，外国船只可以自由地航行，这严重威胁到印尼的海上安全和领海主权。因此印尼响应苏联等国，主张领海范围应为12海里，但是，英美等国反应强烈，认为12海里的范围过大，会影响他们船只的自由航行。1957年12月18日，《泰晤士报》一篇标题为《新的海盗行为》的社论认为，该宣言是“迄今海洋圈地运动中最厚颜无耻的主张”，因为它威胁了国际航运并为其他群岛国家开了先例。12 月 31 日，美国驻印尼大使馆向印尼外交部递交了抗议照会。西方大国的海军仍然定期航行于印尼群岛内的国际航道，以宣示他们“航海自由”的主张。美国海军则于1958年派遣驱逐舰分队穿过龙目海峡和孟加锡海峡，以表示对 《朱安达宣言》的轻视。

印尼岛与海相间分布，海峡成为天然的水道。图为龙目海峡。图源wiki。

苏哈托执政初期，印尼积极与周边国家进行海洋划界谈判。为使周边国家承认印尼群岛为一个政治实体，印尼政府在划界谈判中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让步和妥协，海洋边界线往往更靠近印尼方向。这些协议包括 1969 年与马来西亚签订的 《大陆架划界协议》、1971 年与澳大利亚签订的《划定部分海床边界协议》、1971 年与泰国签订的 《大陆架划界协议》等。这些协议虽然在海洋上有所让步，但却以法律形式确定了印尼海洋范围的雏形，为此后的海洋经济开发活动奠定了基础。

苏哈托与夫人哈蒂娜。图源wiki。

20 世纪 80 年代之后，印尼政府加大渔业和石油天然气等资源开发和利用的力度，取得了一些成果，迈出了走向海洋的实质性步伐。

“全球海洋支点”，雄心勃勃

2014 年5月，佐科在竞选印尼总统时提出了 “全球海洋支点”构想。就任总统后，佐科将其构想法律化，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正如他在总统就职演讲中所说: “我们必须努力复兴印尼的海洋国家辉煌。海洋、海湾和海峡是我们文明的未来。我们已经背离海洋、海湾和海峡太久了。现在是时候响应我们祖先的口号‘我们将在海洋中胜利’。”

因长相酷似而被称为“印尼奥巴马”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左）。图源wiki。

“全球海洋支点”战略有五点核心内容，具体如下：

其一 ，树立海洋文化理念。印度尼西亚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交汇处 ，又是一个海洋群岛国家 ，海洋对印度尼西亚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或者说民族的繁荣和未来将与海洋认同和开发息息相关 。

印尼苏门答腊岛北面就是沟通印度洋和太平洋的马六甲海峡。图源wiki。

其二，管理好海洋资源 ，发展海洋渔业 ，实现海洋的“粮食安全 ”和主权 。

其三，通过重点建设港口、航运和海上旅游等，大力发展印度尼西亚互联互通和海洋经济。其四，在海洋外交方面，重点加强与各国海洋安全合作，妥善处理领海争端、打击非法捕捞和海盗、滨海主权 以及海洋环境保护 。

其五，加强海上防御力量 ，保护国家领海主权完整 和海洋资源，维护区域海洋航行安全 。

印尼海军纳加帕萨级常规动力潜艇。图源wiki。

印尼海军艾哈迈德·亚尼级护卫舰。图源wiki。

为了彰显印尼在太平洋与印度洋间的枢纽地位，佐科政府不再把海洋合作对象局限于亚太地区，开始主动寻求与印度洋地区的合作，尤其是印度。2018 年7月，印尼和印度联合发起了沙璜深海港开发项目，以促进海上互联互通。同年，两国的战略伙伴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特别关注海上合作议题。然而，印尼虽坐拥上万座岛屿，但其大而不强的海洋现状根本无法与如日中天的马六甲海峡相竞争，印尼海洋时刻面临着被边缘化的窘境。

佐科与印度总理莫迪。图源wiki。

有喜有忧，心有余而力不足

掌控海洋，势必要有强大的海军。

然而，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的一份报告表明，印尼海军只有六万多人，薄弱的印尼海军力量难以有效维护印尼群岛连绵不断的海岸线，导致海上非法活动肆无忌惮。权威统计资料显示，“在 2003年头 9个月内，东南亚海域一共发生了271起海盗抢劫事件 ，其中印尼海盗最为猖獗 ，高达87起，由于没有安全力量的深度介入，这一数据在2008年后一路攀升，印尼海域甚至一度成为全球危险地区。

六万人怕是很难守住这么大的海。图为印尼海军和美国海军进行演习。图源wiki。

除了海盗猖獗，非法捕鱼也令印尼政府感到头疼，特别是专属经济区，由于法律模糊、离岸较远，时常发生非法、未管制和未报告的捕鱼活动，印尼宣称其海洋渔业资源遭到严重的掠夺，这些非法捕鱼活动使得印尼每年损失约 230亿美元。

无法捍卫海洋权益，“全球海洋支点”就会沦为笑谈，对此，印尼总统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2014年 12月 4日，印尼军方按照总统“无需逮捕 ，直接沉没”的指示 ，炸沉了越南的三艘非法捕鱼船 ；随后对来自泰国、马来西亚、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国的非法捕渔船只也相继予以逮捕或炸沉。国际地区舆论一片哗然（之前非法捕鱼按国际惯例一般都是扣押遣返或者直接驱离），印尼外交部也没有丝毫退让，宣称采取炸船等行动无可辩驳、合法合理。

对待非法捕鱼者不强硬不行。图源wiki。

此后，印尼便借此正式强化海军及海上安全力量，鉴于打击非法捕鱼过程中暴露出海军能力不足 、舰船老化等问题 ，佐科政府宣称要将军费开支逐步增长到占GDP1．5％的水平，且今后要根据经济发展水平持续增长。新增的军费主要用于海军添购巡逻艇和人员装备。为此 ，印尼积极表达了对外购买军火的意愿。对于印尼海域而言，东南亚渔民随来随往的历史似乎就要终结。

赶走海盗和外国渔船，并不意味着印尼船只就可以在这里畅行无阻。

印尼岛屿众多，港口自然也遍布海岸。然而印尼港口处理货物的效率相当低下，岛屿间的航运也极不便利，港口与水运建设速度远远落后于经济发展。根据世界银行报告，2016年印尼物流表现指数在全球160个国家 (地区) 中位列第 63 名，而马来西亚是第 32 名，新加坡是第 5 名。物流成本甚至占GDP 30% ，远高于马来西亚 ( 17% ) 、泰国 ( 16% ) 和新加坡 ( 15% ) 。这一现实导致印尼物流窘况迭出，首都雅加达的商品超市宁可进口中国的橙子 ，也不会从隔海相望但运费较高的加里曼丹岛进货 ，而从雅加达到西苏门答腊省首府巴东和新加坡的直线距离大致相等 ，但前者的运费比后者高三倍。

只要把域内水运交通发达，才能促进全国物流流通，进而参与全球航运竞争，这也是“全球海洋支点 ”战略构想的核心内容。对此，总统佐科提出了“海上高速公路”的概念，这一概念要求印尼成为沟通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通衢，同时有效联通印尼国内的上万个岛屿 ，改变各个岛屿之 间“老死不相往来 ”的局面。印尼政府计划未来五年投入699万亿印尼卢比(约合 574亿美元)新建或改建各类公路 、铁路8600公里 ，港口24个和1481个非商业港口以及采购相关船只。届时，发达便利的交通将大大提升印尼一体化程度，以及印尼在全球商贸航运体系中的角色分量。

陆海大联动。图为印尼爪哇岛西北部默拉克港。

有了港口和水运交通，政府终于可以着手解决印尼“世纪大难题”了。

受外来殖民历史和地缘分布的影响，印尼爪哇、加里曼丹、苏门答腊、苏拉威西和伊里安等地区的经济水平差异巨大。统计资料显示，进入21世纪以来，以首都雅加达为核心的爪哇地区四省在全国GDP比例中比重超过50%。

雅加达CBD。图源wiki。

问题异常棘手，历任总统均束手无策。佐科政府大胆借鉴他国成功经验，在全印尼设立13个经济特区，这13个经济特区基本平均分布于每个大岛或群岛的人口集中区域，每一个特区的发展成效各不相同，有喜有忧。

2017年10月20日，位于努沙登加拉群岛西部的曼达丽佳旅游特区正式落成，佐科出席纪念仪式。曼达丽佳旅游区的开发计划已有近30年的历史,但长期受土地无法收购影响而停滞。佐科利用总统的行政力量为征地提供了有据可循的征地机制，利用两年时间为曼达丽佳项目提供支持，最终在2017年获得8家酒店集团价值18万亿卢比的投资和预期5.8万个工作岗位，使得该项目于2017年得以正式落成并走上正轨。

与此相比，并不是每个经济特区都能如此顺利。位于苏拉威西岛北部的比通经济特区到2018年依然处于停滞的状态。作为太平洋门户，佐科对比通经济特区寄予厚望，他认为该经济区“是印度尼西亚实现全球海洋支点战略的根本条件之一”。比通经济特区的计划中包括建立比通国际枢纽港，成为印尼东部商品贸易和物流运输中心，同时结合港口优势发展渔业、制药业和农业。比通所属的省政府没有足够的预算收购开发所需的土地，公路、港口及园区的修建在预算上带来的巨大缺口也超出了省政府的能力范围，即使由总统特别授权的协调委员会进行梳理也没有顺利解决问题。

比通港。图源wiki。

除此之外，其余经济特区的情况也大同小异。总的来说，为了均衡而选取偏远城镇作为经济特区的做法过于理想和激进。处在热带的印尼，大部分地区仍然被雨林覆盖，保持着先天而来的原始与野蛮，让其一夜之间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无异于痴人说梦。强力推行政策，必然导致巨大的财政亏空，拿小钱就想办大事，“地图开疆”早已不合时宜。

问题远不止此，伊里安岛也来背刺印尼政府。

伊里安岛位于印尼最东端，西部为印尼所据，该地面向太平洋及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南太平洋诸岛国，佐科意欲将其打造成“全球海洋支点”战略的东部支点，力图开发境内水电及港口。然而该岛上的巴布亚省自印尼独立建国以来就有小规模武装分子驻扎，曾多次扬言脱离印尼独立。印尼对此一筹莫展，导致该地至今仍为印尼最落后最原始的地区。

2012年自由巴布亚独立运动支持人士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开展宣传活动。图中人所举旗帜是荷属新几内亚的国旗晨星旗，现在被自由巴布亚运动及相关独立活动支持者用作象征旗帜。图源wiki。

不论如何，印尼有着广阔的领土和众多的人口数量，潜力巨大。据麦肯锡最近的一项研究预测，2030 年印尼的经济规模将超过英国或德国。届时，印尼将大有可能改变其海洋大而不强的现状，成为真正的“全球海洋支点”。

参考资料：从“群岛观“到“全球海洋支点“构想——印尼海洋政策的形成及演变. 陈榕猇；试论印尼的“全球海洋支点”战略构想. 刘畅；印尼全球海洋支点战略的实施与展望——基于国家战略适应性的分析. 应霄燕 谢静岩；试论印尼佐科政府的“全球海洋支点”战略构想. 刘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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