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了不起的广州(ID:AmazingGuangzhou),作者、文中图片摄影:陈齐,题图来自:了不起的广州(摄影:陈齐)
今天,我想讲一个小渔村的故事。它的名字叫“九沙围”。
或许百分之九十九的广州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珠江流至黄埔,江面开阔而浩渺,林立的高楼下,它是如此不起眼。
隔着几十米的窄窄水道,是建设中的广州第二CBD鱼珠片区,现代化的玻璃幕墙上,映出了小小渔村的影子。
在港航中心46楼的天台上远眺,摩天都市、繁忙港口吸引了所有的注目,而它只是这个城市最不起眼的注脚。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我指着被高楼环绕的那片低矮楼房说:那里竟然还有一个村子!而身边的朋友想了想,说了一句:也许是疍家。
曾有一首诗这么描写疍家人的生活场景:
小船排成了一条条街巷, 街巷在水面上轻轻摇荡, 黎明,夜雾淡了,散了, 街巷也像树叶般飘在江上。
早听过珠江上的疍家,但从来没有亲身接触过,我对他们充满了好奇。
岁末的一天,在九沙围渔民村的村外,我碰到了住在附近的吴姐,她正拿着相机拍摄江面上的迷人黄昏。
夕阳在渔村外的水道洒下片片金光,渔船缓缓而归,让人沉醉在眠沙鸥鹭不回头的氛围中。
吴姐说,少年时,她经常骑单车来这一带给家里买鱼。还记得当年,九沙围的渔民最早住在江上用树皮搭的屋子,那时有岸上村里的姑娘愿意嫁到渔民村,都是件让人非常惊讶的事情。
在电影《长津湖》中,吴京饰演的伍千里就是自小在船上长大的疍民,伍千里说他家“世世代代飘在水上”。
疍家人有多苦,曾有歌谣唱道:想起旧时“疍家”仔,黄连树上挂苦瓜,由头苦到脚底下。
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记载了疍民捕鱼的过程:“疍人善没水,每持刀槊水中与巨鱼斗,见大鱼在岩穴中,或与之嬉戏,抚摸鳞鬣,俟大鱼口张,以长绳系钩,钩两腮,牵之而出。”
捕鱼的凶险,吃鱼人未必知道:“大鱼还穴,横赛穴中,已在穴中不能出而死。”
旧时代的统治者把疍家人视为最下贱的人,他们连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民国时期的疍家人文盲率高达95%以上。疍民不但不能与陆上居民通婚,甚至不能上岸居住。
如九沙围渔民村的村民,虽然上了岸,也不能再称为疍家了,但依然是在珠江上讨生活。
在过去,江上的大轮船驶过,掀起的巨浪时常会让他们的小船倾覆。而今时代的浪涛,也将让他们的生活急剧摇摆。
“最好吃就是鳊鱼,用榄角和豉油一蒸,味道最正。”和我们聊起吃鱼的话题,九沙围渔民村的村民陈叔很有兴致。
“九沙围九成以上的居民,以前都是大吉沙岛一带的疍家人,世代在江上漂泊,直到被政府安置到了九沙围,才有了立身之地。”
陈叔说,他家往上六代都是以船为家的渔民,二十多年前搬来九沙围并分到宅地建了房子,终于得以上岸定居。
很大可能,陈叔这一辈人就是渔民村最后一代渔民了,年轻人大多不愿意再从事这种辛苦的行当。
临近傍晚,不时可以看到小船驶入渔船码头,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从船上把一包包塑料瓶吊上岸,那是他们在江上收集的战利品。
吴姐说,村里还有一对老夫妻专门捞田螺,一捞就是一麻袋,也许他们有一个捞田螺的秘密“宝地”。
看到一艘渔船靠岸,我们问船上的大叔能否上去买鱼,大叔热情招呼我们过去,并叮嘱我当心跳板很晃,不要掉进水里。
船舱里渔获不少,翘嘴、鳊鱼、鲤鱼、鲫鱼等常见鱼类都有,“翘嘴16一斤,鳊鱼10一斤,鲫鱼只要5块。”
“下午三点出去打鱼,来回三个小时,要去到莲花山再往南的河段呢。”大叔说。
早些年,渔民们会去狮子洋甚至更远的香港海域,如今因为普遍年迈,只能选择更近的地方下网,有些渔民甚至会在村子旁边的水道捕鱼。
清晨六七点,附近的菜市场经常可以看到渔民们在路边摆卖的身影,他们的鱼卖得要远比市场内养殖鱼类便宜。
吴姐买了一条翘嘴一条鳊鱼,看起来非常肥美。第二天,我在村外再次见到她,她却说鱼的味道让她有点失望:“可能还是水质不太好。”
相比隔江而望的百年黄埔军校,九沙围渔民村只是时光沧海中的一粟。二三十年前,原本生活在大吉沙岛的疍家渔民陆续迁到这里,在一片沙洲之上建起了渔民村。
而今,随着广州第二CBD鱼珠片区的建设,小渔村又要给摩天大楼们腾地方了。
黄埔鱼珠的旧改进行了十年,九沙围已经是最后一个没拆掉的村子。
但几十米江面外,繁忙的吊塔、每天都在生长的大厦,无一不在提醒着翻天覆地的巨变已势不可挡。
或许每个村民心里都清楚,告别迟早都会来到。
村里的老人告诉我,作为珠江上的冲积沙洲,九沙围并不适合建高楼,所以九沙围渔民村的一百多栋房子基本都是两三层高。
与广州很多富裕的城中村不同,九沙围渔民村并没有什么集体土地,自然也谈不上分红,就算有社保也难以覆盖一家人的开销,村民们多大属于“手停口停”,才不得不继续在江上讨生活。
对于九沙围的渔民来说,未来也许能住上更好的房子,但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注定回不去了。
在不久的将来,小渔港也许会变身游艇码头,豪华游艇会取代这些破旧小渔船,江上再不会有水上人家的身影。
从上岸到上楼,几十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改变,对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来说,实在来得有点急促。
时代的洪流下,生活虽然向上,但也难免让人忍不住追忆往昔。
一个村庄,从生长到消亡,长则数百年或上千年,而九沙围可能要在半个世纪内走完这段路程。
华灯初上时,隐入昏暗的小渔村日落而息,远处的高楼依然璀璨。
未来城市里的精英们,会记得在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上,曾有过那么一个小村庄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了不起的广州(ID:AmazingGuangzhou),作者、摄影:陈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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