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钢：“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人文通史》与普遍世界历史叙事

《人文通史》是一部经典人文通识图书，三十年长销不衰，不断修订。此次译介的是《人文通史》第八版。

在书中，作者从今时今日读者们熟悉之物出发，以“今生”引出“前世”，引导读者串联古今，切身体会古代人文理念的现代遗存，带您游览世界上一些最重要的艺术、音乐、哲学和文学典范。

《人文通史》[美]坎宁安 [美]赖希 [美]菲奇纳-拉瑟 著，朱婳玥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人文通史》与普遍世界历史叙事

文｜白钢

尽管标题将全书的主旨限定于西方人文传统，但其所指的“西方”，近于雅斯贝尔斯在其名著《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对“西方”一词的使用，在雅斯贝尔斯那里，“轴心时代”的三大核心区为中国、印度与“西方”，在此意义上的“西方”事实上意味着作为整体的地中海文明，或说，地中海文明共同体。因而，本书的内容，不但包含希腊、罗马、基督教传统，即通常意义上“西方”文化 - 文明之源流，也涉及美索不达米亚、埃及与前爱琴海文明（第一章），以及阿拉伯文明（第七章），并在第七章中专门设了“伊斯兰与西方文化”这一专题加以讨论，这是较之狭义西方人文概念的带有积极意义的拓展。

《论历史的起源与目标》，李雪涛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本书的导言部分，直以“艺术”为题，讨论了一系列与艺术、艺术品、具体艺术形式（绘画、音乐、文本等）之观待鉴赏相关的问题。这一风格上略显突兀的导论，表明本书原先的定位是以艺术史为内核的文化史 - 文明史。也正是出于这种定位，本书对于诸多文化历史现象的认识与表述，其底色是审美，而非思辨。这并不意味着全书缺少思辨，而是表明，审美的意趣对于本书是根本性的，其对于历史事件的评价乃至对于思辨作品的兴趣，也是从审美的立场流出的，典型的例子是，第十六章中对康德、黑格尔的简要评说，与对 19 世纪艺术作品与艺术风格的丰富讨论，形成了鲜明对比。

公元前6世纪下半叶瓶画黑绘风格作品：帆船上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图源：Wikipedia

因而，本书的历史叙述，更多地强调历史的连续性而非其断裂，凸显文化或人文元素在历史中的正面价值，而略于经济、政治、社会维度的演化，以及上述维度所必然包含的矛盾张力乃至对抗冲突。

相对于麦克尼尔的名著《西方的兴起》提出的历史分段论，公元前 3000 年—公元前 500 年为“中东统治的时代”，公元前 500—公元1500 年为“欧亚文明的均势”，16世纪以来则是“西方统治的时代”，以凸显 16 世纪以降西方占据世界体系之主导地位所具有的文明论意味，本书则更强调西方文化 - 文明的长时段延续性，一种以希腊 - 罗马 -基督教为核心，吸纳统合美索不达米亚、埃及、阿拉伯元素的“西方”传统，从而呼应于书的英文标题：尽管有诸多的价值（Values），但又同属于一种文化（Culture），这种在诸多价值中呈现的文化，便是人文（Humanities）。

如雅斯贝尔斯所尝试的那样，以作为整体的地中海文明指代“西方”，构建一种超越具体文明的精神统一性，以之与具有精神统一性的中国与印度文明相对应，一方面是其卓识所在，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落入自相矛盾的境遇。

卡尔·雅斯贝尔斯

相对于中华文明与印度文明，作为整体的地中海文明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并不具有某种一以贯之的主体文明，而是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由不同的文明担当地中海世界的主导者暨文明中心，从而形成了围绕年为一周期、以东西为分野的文明竞争格局：公元前3000—前2000年，以东部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与埃及文明为中心；公元前 2000—前 1000年，以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为中心；公元前 1000—前 350 年，希伯来文明、伊朗文明、希腊文明实现轴心突破，东部的伊朗文明与西部的希腊文明由外围上升为中心；公元前350—公元 500 年，以西部的希腊 -罗马文明为中心；公元 500—1300年，以东部的阿拉伯文明为中心；公元 1300 年至今，以西欧文明为中心。16 世纪以来西欧文明的崛起及其所主导和演化的现代世界体系，一度似乎意味着这种主导权斗争的终结乃至历史的终结，但进入 21 世纪后旧世界体系的加速失效进而失序，则又表明，这一斗争仍在继续，历史远未终结。

如果说，对于任何一个文明共同体的演化轨迹的讨论，都必然需要引入“他者”以作对比参鉴，那么地中海文明，不但作为整体与中华文明、印度文明互为“他者”，其内部更是充满了各种“他者”（异质性）元素，从而特为充分地展现了文明间互动的魅力与张力。因而，如果地中海文明确乎存在某种精神统一性，它也不应被称作“西方”。地中海文明共同体，至少较之“西方”，更适合作为这种精神统一性的命名。

因而，相对于具体的材料择选、编撰、呈现，本书最大的价值在于，展现了通过一系列核心理念与价值观构建某种普遍世界历史 - 世界文明史叙事的理路与能力。对于正在进行自主知识体系构建的汉语学界，这是特别需要参考借鉴的经验。

周易之《彖传》，常以“文明”一词形容离卦，以离火之象，表达如阳光般平等周遍、无私无碍、明丽美好的状态，如《大有·彖》：“其德刚健而文明”，《明夷·彖》：“内文明而外柔顺”。《贲》卦之《彖》辞，则不但提到了“文明”，也出现了对于“人文”的描述：“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化成天下”之说，也见于《离·彖》：“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这一意义上的“人文”与“化成天下”，并非孤立，恰能在希腊传统以 paideia[ 教化 ] 为核心的古典理想中寻到共鸣。

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在精神上的真正成熟，在于能够超越对西方主导的世界历史 - 世界文明史体系的固执或颠倒，生成一种新体系，它能吸纳以往各种文明研究成果，超越一时一地之狭隘认识，能对世界各种文明的特质、成就、命运及彼此关联，做出更合理、更整全、更高明的解释，“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本文选自《人文通史》中文版序言，

因篇幅有限，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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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通史》

[美]坎宁安 [美]赖希 [美]菲奇纳-拉瑟斯 著

朱婳玥 译

978-7-5760-3940-5

2023年10月

298.00元

本书是国外经典人文艺术类通识图书，三十年长销不衰，不断修订。

第八版延续了对重大历史事件的精辟表述，新增章节导引，穿插原典导读，呈现了从史前到21世纪的一个个人文发展里程碑，鼓励从对人文艺术的批判性考察出发，与创作者跨时空对话，理解古人的所思所感，进而体会人文精神，培养人文底蕴。

数百幅精美全彩插图，百余篇经典原著导读，没有照本宣科的知识点堆砌，没有对价值观的机械灌输，以鲜活有趣的故事，串联起人文艺术史的发展脉络，全景式呈现文学、哲学、历史、宗教、绘画、音乐、舞蹈、雕塑、戏剧、建筑、电影……在轻松有趣的阅读中，教会读者如何聆听音乐、赏析美术、阅读名著、浏览地图，一步步增强人文素养和艺术鉴赏力。

目录

作者&译者介绍

作者：

坎宁安（S. Cunningham），诺特丹大学教授，编撰书籍数十本、论文和评论数百篇，多次获得重要学术奖项。

赖希（John J. Reich），雪城大学意大利佛罗伦萨分校教授，古典学者、音乐家和野外考古学家，米诺斯文明、古罗马和音乐领域的权威。

菲奇纳-拉瑟斯（Lois Fichner-rathus），美国新泽西学院艺术教授。

译者：

朱婳玥，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中国学博士，参与“十二五”国家重点规划图书《国际可持续发展百科全书（第1卷）：可持续发展的精神》整部校审和部分章节翻译，《威尔斯世界简史》整部校审。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智库编译小组成员，《丝绸之路视野下的中国学研究》研究项目小组成员。

制作：黄杨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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