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节不玩儿了？ | 游戏干线

11月26日，字节跳动撤裁游戏线的新闻全网刷屏。据脉脉社区爆料，字节跳动旗下游戏业务朝夕光年，将进行大规模业务收缩——对已上线且表现良好的游戏，会在保证运营的情况下寻求剥离；对还未上线的项目，除少量创新项目及相关技术项目外，均会关停。联系到此前出售沐瞳科技的新闻，字节跳动似乎下决心剥离苦心搭建的游戏业务线。

游戏干线向朝夕光年求证，对方回复称，确实会有业务方向和组织调整，将更加聚焦部分创新型游戏及相关技术的探索。但同时，也会做好已上线产品的持续运营，充分保障玩家的权益。

接近字节跳动的人士透露，该决策由业务负责人严授和字节跳动CEO梁汝波反复讨论很久。梁汝波认为，虽然游戏业务取得了一定成绩，但过去几年字节游戏追求“大而全”，项目不聚焦，资源分散，应该把精力和资源投入到更基础、更创新、更有想象力的项目。

朝夕光年在今年推出了《晶核》和《星球：重启》两款自研产品，其市场表现颇为亮眼，这被视为字节跳动游戏业务步入正轨的信号。七麦数据显示，《晶核》上线上线首周在ios平台流水就达到近7000万元，并在App Store游戏畅销榜前十霸榜近一个月，游戏长期处于App Store游戏畅销榜TOP20。近期上线的《星球：重启》上线首周新增用户突破千万，一度杀到App Store游戏畅销榜第6名。

尽管在一周前《星球：重启》上线时，关于字节游戏业务线巨大变动的小道消息便开始发酵，但《星球：重启》上线后的强势表现让外界减少了对字节跳动游戏业务的担忧。

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

向腾讯亮剑的勇者还是折断了剑

一直以来，字节跳动游戏业务被外界认为是最有希望搅动中国游戏市场的存在。一方面，它几乎集齐了游戏业的成功要素：除了腾讯外唯一巨大体量的全球流量池、聚拢自各家顶尖游戏公司的人才、充足的资金储备……另一方面，作为新生的游戏（业务）公司，字节身上也散发着市面上许多沉迷套路，偏于保守的游戏公司已不具备的朝气。

当然，业内曾对字节跳动游戏业务寄予厚望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希望字节跳动游戏业务能“碰一碰”腾讯的体系。“天下苦腾讯久矣”，在某细分一领域“挑战甚至击败腾讯”是行业给予一家公司的最高赞誉，从自身条件上而言，字节跳动和腾讯在优势上有着一定的相似性，而恰好这两家公司在多个业务线上存在着极为激烈的竞争关系。论条件，论动机，字节跳动都太符合广大群众心目中的那个，向腾讯帝国亮剑的勇者形象，而游戏业务，就是那把亮出来的剑。

事实上，字节跳动的动作也算不负众望。字节跳动本身存在大量与腾讯有竞争的业务，双方在短视频、社交、新闻等多个领域展开了数轮交锋。面对腾讯的竞争压力，字节跳动并未暂缓扩张的步伐，而是将战火烧到了游戏业务线及全球市场，大有“全面战争”的势头。

在与字节跳动的交锋中，腾讯也显露出少见的”紧迫感“。腾讯一边投入大量资源尝试在短视频领域扳回局面，一边通过屏蔽头条系链接，起诉抖音传播《王者荣耀》视频等方式维护自身边界，甚至调动了微信事业群这一王牌力量，足见腾讯方面对字节跳动的警戒程度。

双方老板甚至直接在朋友圈“开呛”，引得马化腾回复“可以裂解为诽谤”“平台一视同仁，你过敏了”。腾讯公司副总裁、腾讯视频首席执行官孙忠怀更是在中国网络视听大会抛出“猪食论”，直言低智洗脑短视频像猪食，对青少年造成不良影响。

对此，字节跳动方面则是直接甩出《字节跳动遭遇腾讯屏蔽和封禁大事记（2018-2021）》的PPT，用52页的内容控诉腾讯对字节跳动的封堵。

而在游戏方面，除了稳步推进旗下自研和发行体系的扩张外，字节跳动还收购了东南亚MOBA游戏霸主沐瞳科技和深耕日本游戏市场的有爱互娱。前者因旗下MOBA手游《MobileLegends:BangBang》与腾讯在法庭交锋数次，后者更是因《红警OL》与腾讯有着较深的摩擦，字节跳动对上述公司的全资收购被业界视为战争升级的信号。

尽管字节跳动游戏业务的发展并不一帆风顺——23年之前在国内上线的游戏产品并不足以支撑外界对字节跳动游戏的期望，坊间也多次传出字节高层对游戏业务的投入产出不满的传闻——但从字节跳动上线的产品质量和发行方法来看，字节跳动游戏业务保持着高强度的自我迭代，每次产品上新均有肉眼可见的进步。23年夏季上线的《晶核》被外界视为字节跳动游戏业务“首个自研爆款”，而后上线的《星球：重启》更是以超2000万的预约，TAPTAP8分，在不做大量充值活动的情况下杀入AppStore游戏畅销榜TOP10，再次证明了字节跳动当前的自研游戏业务水准。

配合字节跳动的全球游戏业务的推进，以及在以朝夕光年为代表的重度游戏领域之外，轻度休闲的板块拼接，字节跳动在外界看来，正是挥剑指向腾讯腹地，真正在游戏领域向着“一哥”发起挑战的时候。

上一个不怕得罪腾讯，并且真的让腾讯疲于应对的，还是360。而与“360大战腾讯”不同的是，字节跳动这次与腾讯交锋的领域，是腾讯最擅长的领域。

但是这把剑折在了11月27日。

迷雾笼罩下的收缩潮

随着字节跳动游戏业务收缩消息的刷屏，外界对于此事的猜测也多了起来。

有消息称，游戏业务线收缩实际还是由张一鸣推动，本次收缩应该是张一鸣不想再做游戏了。有接近字节跳动的人士表示，字节跳动缺乏游戏基因，作为大老板的张一鸣既不懂游戏，也不玩游戏，字节的许多高管也处于这个状态，整体上对游戏缺乏认知。而迫于业务扩张的需求，和腾讯方面对游戏内容的限制，字节跳动考虑自己掌握一些热门游戏产品，以此为自己的短视频平台做内容填充，提升平台的用户活跃度和使用时长。

“以这个想法，这个定位，是没办法做好游戏的。从最开始，字节跳动为自己游戏业务的定位就注定他们做不好游戏。而且那些上面的大佬，本身也不怎么玩游戏，最后还是因为业务需求去玩游戏，应该说是去学习游戏。外界对字节游戏业务的看法和他们对自己的定位是有偏差的。”

据腾讯科技报道，张一鸣每周五会逼迫自己打两个小时游戏。另有传言称，张一鸣甚至请了个人来“玩原神”，帮助其学习和分析《原神》，更高效的提升对游戏的认知。2020年年末，张一鸣被曝出在内部通讯软件“怒斥”员工上班聊《原神》，其中张一鸣自述自己在试玩《原神》，也反证了此前腾讯科技报道张一鸣亲自下场逼自己打游戏的情况属实。

联系到近期知名《王者荣耀》主播张大仙宣布入驻抖音，《王者荣耀》官博转发祝贺的新闻，外界猜测字节跳动和腾讯之间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双方互相保持边界，字节放弃游戏，但腾讯也会开放给字节跳动旗下的游戏内容传播权。倘若字节跳动的游戏业务，真的仅仅是为了防止腾讯的封锁而准备的“后路”，只是为了辅助平台发展，那么在与腾讯“和解”之后，游戏业务是否还值得持续巨量的投入，就值得商榷。

“其实之前腾讯视频的官号就入驻抖音了，以后可能也会开放抖音平台的二创。游戏这块同理，腾讯的东西没准以后字节也就随便放了，但代价是字节自己断了自己的重度游戏，算是给腾讯个投名状，而且也给自己省点钱，反正再维持意义不大。字节以后就做做比较轻度的游戏，彻底转向娱乐平台化，大家一起赚钱，WINWIN。”

也有猜测认为，整体情况并没有过于复杂，只是单纯的没有达到领导的预期。该名人士声称，字节进军游戏的时间和资源投入，最终能“撑场面”的只有今年上线的《晶核》，以字节高管“高效”的作风，可能认为经济账很难算平，对自研游戏业务失望。此外，字节当前的重点还是电商和国际化，当前砍掉性价比不高的游戏业务，也能更集中力量在上述领域做突破。

“听说《星球：重启》的投入有10个亿，《原神》当时是1亿美金吧，和《原神》比怎么样，差太多了吧。张一鸣觉得以字节这个体量和投入，能砸出个《原神》，应该砸出个《原神》，他不是懂游戏的老板，马化腾肯定就觉得自己不会再搓出来个《王者荣耀》，但张一鸣会觉得自己这样的投入可以弄个《原神》出来，他那种极度理性的理工男，始终没弄明白游戏。”

联想到从来不打游戏的张一鸣，曾经逼着自己去玩《原神》，这个猜测也不无道理。

此外，据接近字节跳动游戏的人士透露，字节跳动游戏业务也并非“不愁流量”。本质上，背靠字节系流量的发行做法就是字节跳动在补贴自己的游戏业务，而如果以市场价格结算流量费用，游戏本身的盈利能力就值得商榷了。

“虽然字节跳动的流量很大，但并不是白用，其实包含腾讯在内也一样。你用流量的时候，其实别人也在想这个流量如果说卖掉，给别人会不会更好。而且流量不是一直会有，在一开始会有流量支持，后面要自己抗压，总强调字节系流量的优势，妄想猪放在流量上能起飞，或许有的猪确实飞了，但不是每一头猪都能飞起来。”

也有人反对这种论调。反对声音认为，《晶核》和《星球重启》的游戏品质有目共睹，其中《晶核》的成本控制和项目理解是第一梯队，反倒是游戏本身被平台“拖累”，被抖音抬高了UA预算，再加上大价钱请杨幂代言，一个优秀的游戏项目最后反而被字节给“拖累”了。

也有从业人士从项目和人员统筹角度解读字节本次的收缩。微博寝取的史官在个人微博中分享了她的看法：游戏大部分情况下是整个团队协作的成果，是细节的堆砌，所以每个岗位的工作都很重要。但一定要有个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这个任务明确知道每个环节每个系统每个步骤的设计逻辑，功能逻辑和变现方式。一个没涉足过游戏研发的大公司在挖人的时候通常看的是成功的项目经历，甲在这个项目负责A，乙在那个项目负责B，丙在另个项目负责C。出个几倍工资把甲乙丙都挖来，看似项目需要的内容ABC都全了，但缺少核心，大公司自己都不知道是要做个什么东西，那甲乙丙就更不知道整个项目应该什么样。大公司想的不是具体一个游戏要做成什么样，没想过，也想不出来，就知道想要一个成功的游戏。自己不知道，那就去招做过成功项目的人。于是很容易就出现甲乙丙分别路径依赖，照着前东家的项目依样画葫芦，这捏出来必然是个四不像。

“当年仗着钱多用摆明了亏本的价格挖那么多人，搅乱市场，搞到后来连签字费都出来了，全行业一起受害。一年半前我就说过，这种挖法做不出东西，必然怎么吃进去就怎么吐出来。有个大公司搞游戏也搞了很多年，直到三国志才真正成功了一次，因为这次是先明确了要做一个什么东西，非常明确，虽然明确到要赔5000万，但这不重要，少赚几天钱而已。”

不过更令外界担忧的是，作为一家处于风口浪尖的公司，字节跳动此时对游戏业务进行收缩，是不是上层得知了某些对于行业不利的消息，从而做出了这样的决策。

宝剑朝夕锻，终究没能走完光年的征程

有人为朝夕光年惋惜，也有人说折剑的伏笔早已埋下。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么多年里，在这些想在游戏市场分得一杯羹的厂商中，尤其是互联网大厂中，字节跳动的资质应该是最好的：全球互联网流量池、巨量的资金投入、极具人才吸引力的品牌、高密度的人才队伍、“字节范”……

具体到游戏业务上，它背靠巨大流量，手握天量用户数据，高举高打的投入水平，与游戏行业一哥腾讯高度相似。曾有人发问，字节跳动的终极形态是什么样子的，而答者回答到最后会往往发现，自己的答案与当前的腾讯如此相像——终极的字节跳动短视频产品就像成功后的腾讯，一家业务遍布全球的综合娱乐企业——甚至比当下的腾讯更强：除了短视频之外，字节跳动还有着国内第一档的新闻分发平台，拥有着成熟的UGC生态，有着朝气蓬勃的兴趣电商，当下腾讯没有做成的事，字节跳动也做成了。

以至于在朝夕光年成立初期，字节系四处高薪挖人组建团队的时候，外界总会调侃上一句“走腾讯的路，让腾讯无路可走”。而具体到字节推出过的游戏产品中，也能够发现其业务与腾讯多有对标，甚至以同一逻辑驱动，比如同样依靠流量平台和用户大数据驱动的，与微信小游戏所对应的抖音休闲小游戏，又比如明确对应腾讯《DNF》的《晶核》，沐瞳那与《王者荣耀》纠葛极深的《MLBB》。

此前有消息称，张一鸣曾为朝夕光年制定了竞技、RPG、UGC、全球化四大战略，而这四大战略，也均能对应腾讯近些年所推出的重点产品或执行的变革战略，甚至执行这些战略的人，也是从腾讯挖过来的。

携着与腾讯相似的优势，挖着业内的顶级人才，以同等甚至更大的投入，践行着腾讯的方法论，去打造与腾讯的“王牌部队”同品类的产品，成为下一个腾讯……

但游戏业终归还是内容产品行业，就像腾讯自己也打造不出第二个《王者荣耀》，外界也做不出第二个《原神》一样，“大力出奇迹”式的高举高打，可能在互联网行业适用，可能在以前的游戏行业也适用，但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下，这套方法论的效果是要打折扣的，这是为什么游戏行业总讲究“基因”，也是为什么众多互联网大厂在游戏领域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但字节跳动游戏业务似乎也并没有完全按腾讯的打法在走，或许是发现了腾讯的经验并不一定完全适应自身，也或许是“大力”之后并没有出现“奇迹”，字节跳动调整了旗下游戏业务的框架，并对人员和项目进行了一系列修剪，此时的字节跳动更像是阿里系的做派。

与高举高打并行的另一条线是，持续发力轻度游戏领域+大举收购。利用好今日头条，抖音等自有平台的入口，字节跳动逐步培养用户在这些平台上的游戏习惯，努力构造平台生态的同时为后续更大的动作铺路——字节跳动收购那些已经成功，且它认为未来极有可能更加成功的公司，以期其为自己开疆拓土，带来字节跳动自己的《三国志·战略版》。

不过若从自研角度来看，字节对自研的执着，又出现了网易和米哈游的影子。作为风靡全球的现象级游戏，《原神》为游戏行业带来的冲击是“地震级”的，逼着自己玩《原神》的张一鸣也肯定在被冲击的范围内，只不过《原神》带给张一鸣的冲击或许和其他从业者不同，它带来的可能更是“做出《原神》那样成功的游戏”的执念，或者说，通过押注自研的方式，做出让字节跳动能真正在游戏业独步天下的，闻名全球的产品，最好还有着夸张的营收，就像《原神》那样。

从字节跳动交出的游戏业务答卷来看，若不是非要对标《原神》《梦幻西游》《王者荣耀》这样的顶级爆品，23年的字节跳动游戏业务的状况并不算糟糕。若能做好长线运营，与字节跳动本身的其他业务发挥共生优势，冲击市场第一梯队也并非没有可能。

换言之，字节跳动也许并不需要学哪家成功的公司，不需要去应用所谓成功的方法论，即使它的硬件条件再像腾讯，它也不是腾讯。字节跳动有自己的用户，有自己的平台生态，也许它更适合放慢脚步，寻找自身的独特性，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但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独特性，现阶段的字节跳动可能真的不适合做游戏。

“当抖音可以把1块钱的流量卖出5块钱的时候，自己下场做游戏去赚那3块钱的必要性就不存在了。“互联网博主阑夕在微博中写到，”做过抖音投放的都知道这些年竞价是怎么涨的，数字背后反映的永远是供需关系，抖音现在最大的困扰不是广告卖不出去，而是广告不够塞了，即便在下拉流这样理论上无限货架的模型里，货架都快摆不下了，你就说这咋整吧⋯⋯”

在字节跳动收缩游戏业务的信息扩散后，各厂HR各显神通，有在“字节英灵殿”（毕业群）中在线收人，也有直接跑到字节楼下的，甚至还有HR拉起了横幅。其中有字节的老对手腾讯，也有让那个从来不玩游戏的张一鸣都不得不“破戒”的米哈游。

朝夕锻造的宝剑已折断，蜂拥而来的HR，便是对其最后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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