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丨四川非遗专题：独家对话【成都漆艺】技艺传承人。

工作室主理人张丹手头有五件脱胎工艺的漆器，从今年四月开始制作，至今尚未完工。她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中的成都漆艺传承代表人之一宋西平的女儿。

自从2012年从北京回到成都，她已经度过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当时，年仅32岁的张丹放弃了在北京的高薪工作，回到成都。

这一决定并非她的母亲宋西平强迫或期望的，母亲甚至曾反对她学习漆艺，她知道这是一项艰苦的职业，需要内心深处的热爱而非一时的冲动。宋西平亲眼见证了许多匆忙学习的人，他们在一个月内放弃，她明白这门技艺无法速成。

张丹从零开始学习漆艺，她的母亲和大师付贤芳都成为她的老师，几年前，她还跟随日本宝藏级漆艺大师大西长利学习了一整套脱胎和莳绘工艺，颇有点像武侠小说中传授各家绝技的情节。

张丹协助母亲宋西平成立了工作室，开设了培训班，并在线上开设了销售渠道。由于漆器制作纯手工，每年工作室的产量仅约300件左右。尽管宋西平已年过70，但她仍然每天坚守在工作台前，每一件出售的作品都带有她的匠心。

这家以母亲名字命名的工作室，曾经吸引了数十名学生，其中大多数是从外地前来追求梦想的学员。

有的学员将成都漆艺融入陶瓷制作，成为景德镇备受推崇的技艺师傅。在当今流行的"存传统不守旧"的口号下，宋西平和张丹仍在传统中寻求创新，继续探索前行。

1972年，年仅22岁的宋西平成为成都漆器工艺厂的学徒，那个时候，成都漆器工艺厂刚刚成立。

当时的漆器厂被称为"卤漆厂"，因为制作漆器需要熬制生漆，刚刚采集的生漆呈乳白色，与空气接触后会迅速氧化，因此需要封口保存，熬制生漆的过程有点像卤水沸腾，所以得名"卤漆"。

成都漆器工艺厂的成立源于当地出土的马王堆汉墓，墓内出土了700多件漆器，主要以实用器皿为主，器型规整大方，颜色鲜艳，花纹精致。经过考古学家的保护和修复，这些漆器的表面依旧保持着光泽，展示了它们出色的耐用性。随着技术的进步，这种手工漆器逐渐被陶瓷所替代，成为皇家和百姓日常用品的主流。

为了传承成都漆艺，成都漆器工艺厂聘请了一批漆器师傅，并招收了10名学徒，其中就包括了年轻的宋西平。她的师父是擅长漆工的大师陈春和。

学做漆器的第一步，是对抗生漆过敏，宋西平回忆道："每个人都会对生漆过敏，会出现皮肤过敏症状，只是程度不同。" 生漆过敏症状包括瘙痒和疼痛，非常难受。不巧的是，宋西平对生漆的过敏反应极为强烈，她说："最严重的时候都要进医院输液。" 看来她与漆器的缘分非同一般。

然而，宋西平并没有因此放弃，而是专攻雕漆。成都漆器的工艺特色在于"三雕一刻"，这是指雕银丝光、雕花填彩、雕漆隐花和拉刀针刻等四种装饰技法的统称。这四种技法都不涉及灰胎，有的是填彩，有的是在漆面上镂刻并镶嵌髹漆再抛光，将纹饰藏在漆面之下，既华丽堂皇又内敛含蓄，赋予人以极为丰富的直观感受，难以言表。

宋西平心静，肯吃苦，雕刻技艺突飞猛进，三年之后便开始自己收学徒。她在雕刻技艺上突飞猛进，三年后开始收徒。师父陈春和曾赞誉宋西平的作品：“巧夺天工"，几件她制作的作品甚至还被国家博物馆、上海博物馆以及其他博物馆收藏。

然而，到了90年代末，成都漆器工艺厂的收入逐渐下降，开始实行公司化经营，许多漆工师傅，包括宋西平在内，都从工厂退休。2000年，宋西平开始在家中继续制作漆器，不时能出售一些作品，她回忆道："第一件盘子卖了70元，相当于半个月的工资。"

这让她有了一些额外的收入，能够继续从事她热爱的工作。于是，她联合朋友付贤芳一起创办了自己的事业。当时，这并不是一个完全系统化的商业。

至于张丹，童年时对母亲的漆器工作的印象，只是知道这份工作赚不了多少钱，而且总是让母亲长时间生痱子，母亲的手上因为做漆留下的疤痕让她一直难忘。

2002年，张丹毕业后前往北京工作，她在一家服装公司担任行政工作。随着公司上市，薪水逐渐上涨，在当时月薪已经达到了一万余元。

2006年，成都漆艺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编号Ⅷ-56。次年6月，宋西平和漆器厂的尹利萍同时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成都漆艺代表性传承人。

作为国家级非遗项目的传承人，宋西平受到各地的邀请举办展览，这时张丹开始担任母亲在北京展览中的助手。她从这时起，开始真正意识到母亲“一生都在做什么”，对漆器制作的兴趣也逐渐萌芽。

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不断增加，活动也越来越多，张丹逐渐了解了这个领域的事务。许多人劝她，"你妈妈这么擅长，你为什么要在企业里工作？" 或者说，"你这么年轻，应该跟你妈妈学习。" 这些话成了她的耳边常驻。

然而，作为母亲是宋西平，师伯是付贤芳，师公是陈春和，张丹仿佛是郭靖家庭中的小女儿，要走出自己的路并不容易，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因此，宋西平并没有强迫女儿，而是让她自己选择。学习漆艺非常艰苦，如果不是出自内心的决心，外人很难对此产生干预。

安稳的工作，舒服的岗位，过万的薪资，丰厚的福利，而且刚生了女儿，张丹有一万条理由不回成都，能让她回成都的理由却只有一个，这个理由在几年之间已经在自己心里埋下。

2012年，张丹下定决心，回到成都学习漆艺。如果她和丈夫继续留在北京，她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舒适的工作、照顾家庭，而她将演绎一个不同的故事。

也许是在她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漆器时，也许是在电视上或报纸上看到母亲的报道时，也许是为了母亲的展览不断来回奔波，这些零散的片段最终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这个让她想回成都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当时，张丹32岁，她选择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学漆艺的第一步，都是学习漆工，张丹的第一个师父，便是付贤芳。

整整一年的时间，张丹都在打磨师父丢给她的漆器。刚髹完漆的漆器，表面粗糙，需要用200目以下的砂纸磨灰（砂纸的型号，目数越低，砂纸越粗糙），“我用的都是120目”。

不戴手套、没有防护工具，站着用双手打磨，一下午时间，她就可以打磨10只碗。她回忆道："母亲的要求非常高，总是说我的打磨不够到位，或者磨穿了灰触到木胎，反复返工，有时甚至返工两三次，这已经司空见惯了。"

一连三个月，张丹都在学习打磨，即使是在瓶子内部看不见的地方，也必须打磨得整齐规整。"打磨是制作漆器的最重要步骤。大师之所以是大师，只是因为他们在细节上比其他人更出色。"

回顾这段经历，张丹说：“经常想要放弃”，每当晚上摸着被磨出泡泡的手时，她会思考为什么要离开舒适的工作。然而，白天一站上工作台，拿起髹漆的工具，杂念就消失了——她会重新开始一天的工作，如此日复一日。

一年后，张丹终于取得了一些小成就，她说："母亲认可的作品多了，我知道我在进步。"

学完漆工，又学雕漆。也许是有母亲的遗传，张丹学得很快，如同一块海绵，快速吸收。

5年之后，张丹成为「市非遗文化传承人」。但她并不满足，2019年，张丹专程前往日本，跟随大师「大西长利」继续学习，她惊叹于日本匠人对漆器的专注："他们太厉害了，每个工序都由专人负责，很多人一生只做一种工序。有时人们很难相信，如此完美的器物是人工制作的。"

回到成都后，张丹按政府的要求在文殊院开设了自己的第一家门店，同时在淘宝上开设了店铺，名为"成都宋西平漆艺"，将工作室与商店结合在一起。

她还开始招收学生，她如实地告诉每位学生："学习漆艺非常辛苦，时间很长，起步需要一年，仅仅抵抗生漆过敏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漆器与其他手工艺品不同，不能在短时间内制作出作品，如果有人希望学习3个月就能做出作品，她都会劝退。

一开始，她免费招收学生，但许多学生中途放弃，她说："我们的师傅都非常用心教导，付出了很多心血，结果他们还是无法坚持下来。" 因此，张丹开始收取学费，一个月2000元，她认为学费高一点，学生会更加珍惜，更容易坚持。

来学漆的人，张丹都会如实告知，“学漆艺很痛苦，时间很长，起步一年入门，光是抗过生漆过敏，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漆器不像其他手艺，短时间内不论好坏，都能有一件作品，如果想着学三个月就做出东西，想吃这口快餐的人，她都会劝退。

最开始都是免费招收学生，但很多学生半途而废，“我们师傅都是尽心尽力在教，耗神耗力，结果他们又不能坚持”。所以张丹开始收费招生，学费一个月2000元，“花了钱他们会心疼学费，容易坚持”。

工作室至今已经接待了超过40名学生，每年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前来拜师。

虽然很多外地学生难以坚持，毕竟租房和食宿的问题很现实，而且这份长期伏案的工作也少有年轻人能坚持。但也有少数例外，比如一位来自东北的男孩，通过微博联系张丹，希望能学习漆艺。尽管他咨询了福建的师父，但都被拒绝了，但张丹看出他的诚意，最终同意接收他为学生。

虽然学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名男孩离开了成都前往景德镇，并保持着与张丹的联系。他尝试在陶瓷上髹漆，制作陶瓷面具，形式上非常类似于日本的能面。他将两种工艺融合在一起，张丹怎么也没有想到二人这份缘分，会让成都漆器的发展会开出如此美丽的花朵，当然是好事。

在线上，很多人在慕名前来购买时，都会问，淘宝店里购买的盘子中，哪些是由宋西平老师亲手制作的？

"我们出售的每件产品都有宋老师的手艺。"张丹说， 这其实是真的，现年宋西平已经72岁，她每天都在工作台前髹漆，每件作品都有她的参与。当然有时候，一两件作品会完全由宋老师制作，这就像购买盲盒一样，让人感到充满乐趣。

更何况，让宋西平亲手制作一件东西，价格可能不是普通消费者能承受的。然而，对于那些精致的小物件，即便不是由大师亲自制作，也同样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美。

工作室有一个规定，每件作品的制作周期不得低于六个月。这些器具在制作完成后需要放置一段时间，以便散去漆本身的酸气。

如今，宋西平的工作室仅有5名工匠，每年的产量不过几百件作品，收入也仅在几十万元左右，分摊在每个人头上，也算不上高薪。

早在回到成都之前，宋西平就对张丹说过：“这是一个很苦的行当，收入也算不上丰厚。”十年过去，张丹一笑了之，只想认真经营这份薪火相传几千年的手艺。

“这份工作最大的价值，在于经过了岁月长河，依然有人能够用有温度的手工，做着几千年前的工艺，薪火相传。 ”

中文里有句成语，叫「休戚与共」，这正好与制漆的工序「髹漆」同音且似意，这份工艺是在胎骨上包涂刷抹各种漆，这个过程非常关键，工期很长，且最为辛劳，像极了漆艺的传承。

张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未来是否也会走上漆艺的道路，但她说，自己会像母亲宋西平呵护自己一样，呵护她的成长。

至于成就和选择，就交给未来吧。髹漆虽长，但更讲究自然与平和，而我们所尊重的，就是时间与漆刷之上的光阴，尊重了光阴也就是尊重了世世代代薪火相传的手艺。

线下地址：文殊坊文殊院街19号致艺漆品
线上店铺：淘宝搜索「成都宋西平漆艺」

指导单位

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馆

丨来说说你想深入了解的非遗？

点击文末“写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