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教授看武义(一）】通天知有路 | 记武义元代古刹延福寺

编者按：

作为浙江省山区26县之一的武义，如何在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先行和省域现代化先行中，奋力交出时代答卷？乡村振兴是难点，也是关键点。围绕乡村产业、文旅融合、古村落保护等课题，国家发改委区域规划咨询专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上海发展研究所所长朱荣林教授，沉浸式蹲点体验武义，他的系列调研文章，远见卓识，高屋建瓴。

通天知有路 | 记武义元代古刹延福寺

文 | 朱荣林

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杨慎在（临江仙）中有警世名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90年前两位建筑大师与武义古刹延福寺的建筑艺术隔空千年的会心交流，在改变古寺命运的同时，给后人留下了为践行民族使命而不为人荣辱“付笑谈”的尊荣。

图一 1934年梁思成先生拍摄的延福寺大殿全景正面图

一位是我国建筑历史学家、建筑教育家和建筑师，被誉为近代建筑之父的梁思成。

另一位则是中国著名的建筑学家、作家，中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的林徽因。

始建于公元927年的武义延福寺，迄今已有近十一个世纪。其建于元延佑四年（1317）的大雄宝殿，完整地保留了元代构件斗拱建筑艺术风格和构造特征，殿内柱为中间大两头小，侧脚有防震功能，能抵御小型地震和台风，分别于1960年和1996年列为浙江省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最早提出“深山藏古庙”者为宋徽宗赵佶，其指我国河西走廊、沙漠绿洲、四川盆地，属于第二级阶梯的地理坐标。位于武义县桃溪镇福平山的延福寺亦有深山之藏，素有三奇：

一奇是年代久远，为目前江南尚存的元代建筑中年代最早的珍品，堪称“国宝级”“化石级”的建筑；

二奇是斗拱无钉，整栋建筑全靠斗拱传力、构件相连，不用一钉，且无一构件不受力，与后世的摆设性牛腿风格完全不同；

三奇是“三不”：千年建筑至今大梁尘埃不积灰、蜘蛛不结网、鸟雀不筑巢。

图二 1934年林徽因在延福寺大殿内的工作照

大师爱因斯坦断言：“人生最后的领域，科学的最后领域，只能在宗教与哲学中才能找到答案。如果有一种能够应付任何现代科学需求的宗教与哲学，那就一定是佛教。”

其实，佛教本质上并不主张有神论。佛教与共产党宣言相似之处是，作为一种理念，一种信仰，一种思想，一种文化，虽导入我国年代上有先后，但传播着不二理念 ：

不信奉一个外在的神，断然否定有凌驾于众生之上救世主的存在。共产党人主张全靠自己救自己，佛教主张人人均有自性之悟，进而开示众生认识自我，把握人与世界的关系，领悟和求证宇宙的真相，最终解脱自我，远离无边的苦海 。

神秘的延福寺古建筑，也许隐含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缘起性空之传承机遇的密码。根据延福寺中碑刻记载，延福寺修建于五代十国的后唐天成二年（公元927年），初名福田院，南宋绍熙年间更名为延福院，“赐紫宣教大师守一拓其旧而新之”。这意味着延福寺在改名的时候曾经重修过，元朝延祐四年（1317年）重建，并设置重修碑记，到了明朝正统年间有一个僧人文碧涧重修，但大殿主体结构依然为元朝的。

清朝康熙九年（1670年），僧人照应重建观音阁两廊，另一位僧人通茂带领其他僧人多次修整大殿，并修建了天王宝殿以及两个走廊厢房二十一间，塑天王像四尊。道光十八年（1838年）住持汉书重建了山门。同治四年（1865年）住持妙显修整了延福寺。光绪（1907年）再次被重修。

图三 梁思成1934年考察延福寺时留影

时至民国时期的1934年，梁思成，林徽因应邀来杭州讨论六和塔重建事宜，听说延福寺可能为千年古刹，因而有缘南下考察延福寺并测绘。测绘结果的成效见著于1960年的文物普查，当年延福寺被定为第一批浙江省重点文物单位。

人算不如天算。1966年动乱的破四旧，佛像首度被毁。因缘所致，1981年古寺再次被定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6年更入选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至此，千年古寺被历史定格。

延福寺的研究价值突破了元代史学，直指元代建筑。该寺现存建筑群整体坐北朝南，以中轴线自南向北排布有山门、天王殿、大殿、观音堂，大殿与观音堂之间东西两侧为厢房。山门、天王殿、观音堂等均为清代建筑，唯最核心位置的重檐歇山顶大殿，由元代保留至今，其面阔与进深均为五间，上檐重修于元延祐四年（1317），下檐为明代天顺年间（1457—1464）修理时添加。延福寺大殿集宋、元、明、清建筑风格和构件于一体，是江南已发现的元代建筑中建造年代最早的，结构亦最完整的，是研究宋到明建筑发展过渡的实例。

图四 延福寺南宋宝佑 乙卯年（1255）铁钟 现存于武义县博物馆

时势造英雄，英雄续史篇。古老而精湛的建筑艺术特色及它的神奇传说，吸引了一大批国内外学者的重视和游客的欣赏。

建国前，著名古建筑家梁思成夫妇曾来考察，并在著文中多处记述了延福寺的结构特色；

建国后，上海同济大学教授陈从周三次前来考察，赞叹不已；

1980年9月和1981年4月，日本横滨大学博士关口欣也、南京工学院教授潘谷西等分别前来考察，关口欣也深有感触地说:“我在这里看到了真正的元代建筑”，并专著文章介绍。

图五 延福寺大殿内壁的书法作品保存完好

梁思成和林徽因对延福寺文物的保护和宣传，既彰显了建筑大师的使命感，又突显了千年古寺的文化魅力。

1934年10月，作为国家营造学社成员的梁思成和林徽因，应当时浙江省建设厅厅长曾养甫之邀，从杭州南下对延福寺经过为期9天的实地考察与初步研究，对寺庙建筑布局与形制进行了拍摄、丈量、记录、测绘，又对大殿的月梁、斗拱、梭柱、柱质等进行了细致全面的考察研究，由此断定延福寺大殿为元代木结构建筑，且颇具宋代建筑风格。其留下的珍贵史迹决不能以货币价值可以度量，它背后的国学价值难以置信。

图六 延福寺大殿的劄牵和蜀柱

回京后，梁思成、林徽因着手整理拍摄的延福寺首批面世的照片，并绘制了《延福寺平面图》《大殿平面图》《大殿断面图》《大殿上檐斗拱图》等稀世手稿，均存放于清华大学建筑系资料室，丰富了我国历史建筑学的知识宝库。

梁思成在其著述中多次介绍过延福寺，诸如在《<营造法式>注释》中，多处以延福寺建筑构件为实例，注释宋代营造法式；在《中国建筑史》中，梁思成图文并茂地作了专门介绍：

“延福寺大殿，在浙江宣平县陶村，建于元泰定年间（泰定三年1326）。殿平面梁广各五间，近正方形，当心间特大，次梢两间之联合长度，尚略小于当心间，屋顶重檐九脊，阑额之上不施普拍枋，为元以后所不多见。……此斗拱全部形制特殊，多不合历来传统方式，实为罕见之孤例。”

大师卓有成效的努力，不仅抢救性地获得了大量第一手珍贵历史资料，及时绘制了延福寺相关的大量图纸，为现代保护与研究提供了可靠的依据。他们据实地调研获得的丰富经验和自身广博的建筑学知识积累，指出了延福寺具有不同于北方建筑的独特个性，进而确立了延福寺在中国建筑体系中的重要地位。

图七 延福寺大殿内部结构

历史证明，寺庙文物建设性保护与宗教场所定位式开放两不误，是千年古寺世代传承的唯一可靠途径。建国以来，延福寺曾获多次修缮，1954年1月，宣平县（武义县前身）人民政府收到浙江省文化事业管理局关于修缮延福寺的文件，指派文化馆陈挺生对延福寺进行保护修缮。

1960年2月，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学家陈从周，应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之邀赴延福寺考察，并发表《浙江武义县延福寺大殿》一文，全面介绍延福寺历史和建筑艺术特色。1960年3月，浙江省人民政府公布延福寺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74年3月，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下拨修缮经费，对延福寺古建筑进行修缮矫正。1978年11月，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祈英涛与孔祥珍等前往延福寺考察测绘。1980年9月，陈从周陪同日本横滨大学工学博士关口欣也实地考察延福寺，并发表文章介绍延福寺建筑艺术特色。

1996年11月，国务院公布延福寺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9年—2002年武义县人民政府向浙江省文物局提出申请后，对延福寺实施综合性修缮。2009年4月25日，国务院原副总理吴仪，全国政协原副主席、中国工程院原院长徐匡迪视察延福寺，对延福寺保护工作给予充分肯定。

2014年8月6日，时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视察延福寺，并对延福寺保护修复工作作出重要指示，要求遵循“精品性”原则，使延福寺成为文物保护的典范。同年12月29日，延福寺保护修复工程正式启动。此次工程结合延福寺实际情况，遵循不改变文物原状、最小干预的修缮原则，为文物建筑增设消防、安防、防雷等防护设施，在延福寺内放生池东西两侧添建东西配殿，增设了一系列展陈项目。

2015年8月27日，武义县机构编制委员会批复县文广旅体局（武编（2015）28号），同意设立武义县延福寺文物保护管理所，调剂增加编制，旨在规范化开展延福寺后续文物保护与管理工作。

图八 延福寿大殿纵剖图

延福寺作为一座千年古刹，与其悠久的宗教活动史相匹配。延福寺的宗教活动早在我国宋元进入兴盛期，是当时婺处两州的佛教中心，成为婺处两地民众的精神家园。

民国十八年（1929年）县署登记入册，延福寺尚存佛像24尊、神像6尊、房屋26间，“文革”期间延福寺遭受破坏，大殿内珍贵的宋代佛像被毁，曾一度沦为灰铺、牛栏、猪圈、蚕场、什物保管室。大劫之后必有大复。

2014年—2016年，武义县启动了延福寺全面保护修复工程。修复后的延福寺总占地面积220亩，增添了宋元木构文化展示、延福寺佛教文化展示、延福寺历史展示和学术交流区域等设施。

2016年12月29日延福寺修缮工程竣工，并隆重举行延福寺修复工程竣工庆典，同时举行了延福寺重光法会，并正式对外开放。宝刹重光，法炬再燃，朝钟暮鼓，梵呗相属，殊胜宋元鼎盛之时。

为了理清权责，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断创新管理方式：

文物保护方面，由武义县文广旅体局、文保所具体负责延福寺（核心区）文物保护相关事宜，目前有专职干部常驻延福寺（核心区）做好文物保护和管理工作。宗教管理方面，延福寺（礼佛区）于2018年1月18日辟为杭州灵隐寺下院，由杭州灵隐寺负责管理，普祥师傅等僧人具体负责。

文旅融合方面，新建延福苑，占地2000平方，集住宿、餐饮、会议室、洽谈室、书画室为一体，是浙江省银宿、武义县职工疗休养基地，由县机关事务管理局管理。桃溪镇依托延福寺资源发展文旅融合产业，投资近亿元建设延福图书馆，成功举办首届延福文化旅游节、延福禅茶会、锦平畲族蚕桑文化旅游节、东垄乡村文化旅游节等节庆活动，以节为媒带动发展，年均吸引游客达10万余人之众。

图九 作者在延福寺晨读金刚经

我从诗人李涉“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慨，到诗圣白居易的“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唏嘘，直至与修性于杭州灵隐寺的延福寺主持普祥法师的茶禅一味，似乎感知深山古刹是不乏知觉先贤的得道之地。

由此想来，在浮华的红尘世界里，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佛教是奢望的。因为，经书之阁：促膝有众生，举棋无相客。

作者系国家发改委区域规划咨询专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上海发展研究所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博导，嘉兴发展规划院名誉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