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洲 | 熟人（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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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 人

牛哥牛嫂从乡下到城里打拼，干过环卫、装卸、小超市，十年间汗摔八瓣、努断脊梁，终于有了自己的“窝巢”——一套120平米小三室，尽管还需还贷多年。

按牛哥牛嫂的想法，“吃饭穿衣量家当”，装修越简单越好，花钱越少越好，地面找平抹光、墙体批腻涂白、屋顶木条镶边就行，与老家的土墙土屋相比，与搬来搬去寄人篱下相比，不啻天上地下了。

可儿子不依。儿子刚刚大学毕业在外发展，奉劝父母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立足高档大气上档次，争取一步到位。“温馨的家，是幸福的港湾”“扁担都挨了，不差一个栽儿（方言，义同“楔子”）”“重复建设，是最大浪费”……儿子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道理牛哥牛嫂都懂，谁不知晓饭香好吃、粉搽脸白？关键是囊中羞涩细软短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

罢了罢了，虱多不咬、账大不愁，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说到“执行标准”，儿子早已标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诸如装修的风格、样式、色调，诸如地板砖须用A牌、全瓷的、浅灰色、0.9X1.8规格等等，还说这是准儿媳的意见。

牛哥牛嫂清楚，对他们来说，儿子的话就是圣旨，对儿子来说，准儿媳的话就是圣旨，就剩他们老两口是听命的丫鬟、唯诺的太监。

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就遵旨行事吧。牛哥牛嫂多次上网搜索A牌瓷砖，每平150-200元不等，真真吓死个人嘞。

“不要网购，谨防陷阱。”一位颇有经验的朋友劝道，“同一种商品，网上的不管贵与贱，质量大都不敢保证，有些是专为网购平台生产的，与实体店的质量根本不是一码事。”他建议，瓷砖还是实体店买实在些、放心些。

听说牛哥牛嫂决定买瓷砖，且锁定A牌瓷砖，姨表弟自告奋勇“跳往助之”，说妻侄认识区域总经销张总，打个招呼，肯定享受最惠国待遇。

牛哥牛嫂去了南郊建材市场，找到张总的A牌瓷砖店，店面富丽堂皇，导购小姐性感靓丽，口若悬河介绍A牌瓷砖是砖中奇葩、业界新贵，连续荣登全球排行榜前五。至于价格，全国统一的，每平180元，“一分价钱一分货，十分价钱真不错”嘛。

“我跟你老板是熟人啊，你打个电话，看能否让利、优惠。”牛哥说。

一会工夫，潇洒的张总到了，说都是亲戚朋友介绍的，搞虚头讨价还价没意思，碓臼砸磨扇（盘）——实打实，再优惠30元，一平150元。

这价，并非牛哥牛嫂“心中想”。货比三家、价比三家，岂可一棵树上吊死？他们不便久留，委婉告辞，“好吧，我们再瞧瞧转转，A牌肯定是第一选择。”

他们走出南郊，径奔北城。

北城建材市场也有一家A牌店，一个帅小伙又是倒水又是递烟，至于报价，也是每平180元。

“我们实心要呢，问你老板最低价，合适立马成交！”牛嫂拍拍鼓囊囊的坤包，一副不差钱的模样。

帅小伙拨通电话，让牛哥直接与女老板沟通，几番磨牙斗嘴、斗智斗勇、搭箭拉弓、威逼利诱，最终女老板同意以最低价每平130元成交，“就当为你们捎带了，不图赚钱，就图个走量，得个返点。”

牛嫂微笑点头，对帅小伙说，“做生意都不容易，我们理解，装修房是大事，我们回去与孩子们再商量商量，争取下午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出得城来，牛哥问牛嫂，“你看看，熟人不熟人，啥区别？”

“南京到北京，买家没有卖家精呗！”牛嫂说。

“越是熟人，碍于面子，越难搞价。就是女老板的130元，也不一定是最低价呢。”牛哥感叹。

“那，咱说定的装修公司咋办？”牛嫂问。

“退，先退了再说！”牛哥一边说，一边拨通了电话：“喂，刘总呀，我是君君介绍的老牛，家里老人患病需要回去伺候，济府小区的房子暂缓装修，抱歉抱歉，谢谢谢谢！”

牛哥手机刚关，铃声却陡然响起，是一客户打来的：“喂，牛总呀，我是晨晨介绍的杨弟，孩子要外出旅行结婚，在你超市预定的二十件白酒不用了，谢谢谢谢，抱歉抱歉！”

牛哥牛嫂沉默了，一脸愕然，一脸茫然……

嘎货

从大胖超市回来，女人忍不住嘟囔，“咋恁多人买东西刷卡呀！”

男人说，“咋滴，羡慕嫉妒恨了？那有啥嘛！”

“没啥，你有？”女人乜着眼说。男人是一家企业安全科的普通职员，平素没人巴结与他送礼的。

不久，男人把一张大胖消费卡递给女人，“喏，5000点，美容化妆品啥的，只管买！”5000点就是5000元，这是商超界的黑话、行话。

“哪来的？咱可不敢胡来呀。”

“放心吧，绝对安全无事故。”男人狡黠地嘿嘿笑了。

刷卡消费与现金交易、手机支付就是不一样，女人感到一种别具风味的便捷、潇洒和快意。

一次，男人陪女人逛超市，粗门大嗓地问收银员，“卡里，还剩多钱？”小姑娘脆生生回答，“还有3000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心人也许是受到刺痛，也许是激于义愤，在所见所闻基础上添油加醋，连续举报当地歪风盛行，邪气上升，购物卡满天飞。上级要求彻查，限期上报结果。

有关部门不敢怠慢，也想创造点反腐成果，便动用天眼网络大数据，很快查实并处分了一批行贿受贿的购卡者、持卡者，其中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小河沟翻出大螃蟹”。

男人也被传去“过堂”，他脖子一梗，“咋？自己的钱，自己买卡，自己消费，不行吗?”

这话，直“呛”得肉食者们半个趔趄。这5000元5000点，确是男人积攒的安全生产绩效奖，确是男人对女人爱的投资呢。

小城不大，人情网密，很快，就有人知道“清卡风暴”是一家企业的愣小子捅的马蜂窝，点的导火索。

很快，企业成立联合调查组进驻安全科，审查安全绩效奖提成额度是否科学，分配系数是否合理。

很快，男人被调离安全科，就任职工澡堂、食堂“两堂”安全巡视员，属轮岗性质，平调安排。

“本来要提副科长哩，这下河里摸不着鱼——抓瞎（虾）了。”

“自家消费还买购物卡，纯粹脱裤放屁，没事找事。”

一时间，男人成了工友们的谈资、笑柄，还得了一个颇为妥帖的绰号——“嘎货”——因卡生祸呗。

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嘤嘤地哭了。她很是后悔，为啥要图慕虚荣，撂那么一嘴啊，害得男人污了英名，丢了前程。

男人却很坦然，“那有啥嘛！就当为反腐倡廉做贡献了。”

不过，摸摸口袋，男人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失落和遗憾，自己处心积虑的“小金库”，应急应景的“私房钱”，怕是要被老婆大人收归“国有”喽。

作者简介

李林洲，河南济源邵原镇人，原济源广播电视台台长、济源日报副总编。精研汉语言文学，长为诗词歌赋，尤善中国历史文化。现任邵州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邵州古今》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