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在和美术馆｜你所不熟悉的罗尼·霍恩｜艺术栗子

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罗尼·霍恩便以一系列精致的实心铸造玻璃雕塑闻名。“退火”是其中一项重要工艺，雕塑顶面经过火焰抛光，形成有如水面般的清澈与沉静。拥有一件罗尼·霍恩作品成为很多美术馆的标配。如果你的记忆中只有这些雕塑，那么很容易忽略这位重要艺术家那独具特色的创作力。

2023年，和美术馆迎来三周年。时间倒退回2020年10月1日，和美术馆与公众初次见面，3年来，从贝纳·维内、朱利安·奥培、李津、倪有鱼、张恩利，到刚刚对外开放的三周年场域特定委任装置，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创作的《Atmospheric column》……和美术馆通过持续的展览和活动，成长为中国南部地区一个充满活力的艺术聚合点。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 《Atmospheric column》 2023

2023年6月7日至11月19日，展览“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在和美术馆举办。这是艺术家在中国内地的首次个展，让更多人第一次知道霍恩的创作如此丰富且多元。

在这座由安藤忠雄设计的美术馆中，阳光透过环绕大面积弧形落地窗的格栅洒落展厅，时刻与雕塑作品形成新的“反应”。由霍恩创作的50多组作品涉及诸多不同话题和材料，通过绘画、摄影、雕塑和艺术家书等多种媒介的创作，看到这位当下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完整的创作历程。

罗尼·霍恩《两个粉吨》

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 两件

22.9×101.6×152.4cm 每件 2008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

出生于1955年的霍恩，最初的名字是Rose，尚在少年时期，她便将名字改为更加中性的Roni。现如今每次以男装示人的霍恩，依然使用了“她”的称谓。2009年的一次采访中，她表示：“当我年轻的时候，我就决定我的性别和他人无关。”性别意识觉醒一直引导着她的艺术创作，也让她的思考充满力量却不失细腻。

和美术馆外景

当人们走进和美术馆，一定能感受到霍恩的作品与它周围的空间是不可分割的。从建筑的细部到整体构成，甚至包括景观的动线设计，和美术馆都给人一种层层展开的印象，如同水面的波纹一般。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

安藤忠雄标志性的清水混凝土材料，本色抽象简约，和霍恩的《双·水》系列作品的玻璃材质一样，对光有着极高的感受力，空间中的光影都能被敏锐地捕捉到。

《艺术栗子》选取了展览中几件/组作品，以作品为线索，带大家看到更多样的罗尼·霍恩。

01

承载万物与自然的“水面”

在和美术馆充盈着自然光的展厅里，悉数散落着美丽、安静、诱人的作品——通体纯色、圆滚滚的铸造玻璃雕塑，圆柱体竖立表面呈现磨砂的质感，半透着光；顶面则经由特殊的退火工艺、抛光和长达几个月的冷却时间，如水一般洁净而透明。

罗尼·霍恩 “双·水”系列

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

（高）131.445 ×（直径）142.2cm 每件 2013–19

当你接近它们的时候，坚固的雕塑突然变成了一种流动、不确定的物体。这取决于各种条件，比如空间中的光线变化和随着脚步变动的窗外建筑，以及我们作为观察者绕着它走动时的动作。

出于本能，面对这般清冷洁净的水，潜意识就会想要去触碰。可水亦非水，触碰也被禁止。或许艺术家想要追求的，正是这种令人感到亲近，却不能触碰的微妙的距离感。玻璃和清水混凝土材料一样，都有一种经过淬炼提纯的富有深度的直白。淬炼不仅在材料和工艺层面，也是霍恩以自然为起始去创作的核心观念。

罗尼·霍恩 “双·水”系列

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

（高）131.445 ×（直径）142.2cm 每件 2013–19

1975年，从罗德岛设计学院本科毕业后，霍恩第一次踏上冰岛的土地。这个完全陌生的，天气变幻莫测的北欧边陲国度深深吸引了她。在这里，她找到了自己一直在探寻的未知感。于是，耶鲁雕塑系研究生毕业后，她开启了往返纽约和雷克雅未克的生活。

尽管着迷于冰岛的风景，霍恩却始终感受到一种困惑。面对无穷变化着的自然，她尝试在复杂中提炼出一个包罗万象的近似“空白”的物件。无论在世界的何处，无论观者过往的经验如何，这些玻璃雕塑都以几近纯粹的形态提供一个容纳比喻的场所——有时，人们习惯用比喻来消除未知感，让自己像在家中一般自在。

02

迷人的双重之物

霍恩提炼出了最为“朴素”的方式去展现自然的复杂本质。她抓住了自然和生物学中最为常见而最为简单的对称结构，与此同时，她十分清楚：差异始终藏在细部。

成对的或双重身份出现在她的作品中，这或许可以在她为在泰特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撰写的自述文章里找到原因：她提到一幅17世纪初名为《乔蒙德利夫人》的油画，画中描绘了两个看起来似乎是双胞胎的女人的肖像画，她们怀中的孩子也几乎一模一样。

《乔蒙德利夫人》

木面油画 88.6×172.3cm c.1600-10

画中的世界就像无限循环，既是开始也是尽头。细小差异在复制的画面中凸显出来，稍显病态，却因此而显得更加迷人。令人着迷的，正是那些看起来不尽然相似的事物。

罗尼·霍恩《鸟》（局部）

20幅冲印摄影（10对） 55.9×55.9cm 1998-2008

罗尼·霍恩《逝去的猫头鹰》

2张虹膜照片 29×29cm 1997

凝视对称的摄影作品《逝去的猫头鹰》，猫头鹰通体白色，两双眼睛略显空洞地回望着我们。视线来回游走在猫头鹰毛茸茸而蓬松的羽毛，踩在一块黑色火山石上的小爪子，才会发现两张照片细微不同之处只有光的深浅，同是白色的背景，一张偏暖，一张偏冷。像是一声从左侧传递到了右侧，又即刻返回的小小回响——声波因触碰到了物体而回弹——在观看者反复的视线中，并置一起的两幅摄影在细微中奏响。

03

流动的我们

要理解霍恩的作品或许很难，但其实“答案与提示”已经隐藏在了作品的标题中。《无题，“山雨之下，女巫比想象中更迷人”》中，欧洲传说中被厌恶、排斥甚至被捕杀的邪恶“女巫”在这里“比想象中更迷人”。联系到霍恩的成长经历，出生、长大在一个东欧犹太移民的家庭，却被美国以基督教文化为主流的环境所包围。

罗尼·霍恩《无题（“山雨之下, 女巫比想象中更迷人”）》（局部）

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 八件

（直径）121.9 ×（高）27.9cm 2018-2020

展览中的摄影作品《即》，展现了霍恩从私人和家庭摄影档案中精心挑选出的30张肖像照片。作品的英文名字是“a.k.a.”，这是“also known as”的缩写，表明对同一人或事在称呼上的一种转换。肖像照片两两一组并置，每一对照片都巧妙地交织了霍恩青春少年时期与成年时期的画面，体现了她身份的多变性和流动性。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

罗尼·霍恩《即》（局部）

15对成双油墨喷绘，棉浆纸（30幅）

38.1×33cm 每件 2008-2009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

罗尼·霍恩《即》（局部）

15对成双油墨喷绘，棉浆纸（30幅）

38.1×33cm 每件 2008-2009

由于自我认知早早觉醒，霍恩一直以来对身份、意义和认知的易变性兴趣浓厚，这些贯穿了她过往的创作，并持续推动着她的艺术实践。她的摄影作品通常由多个部分组成，并以一种包覆的方式在画廊空间里进行展示。多态性对感知和记忆的影响以及重复和成双成对的意涵，是霍恩作品中的一个核心要素，也是创作的基础。

这也许正在告诉我们：不需要给自己界定什么，不必被这些形形色色的称谓或身份所限制住，它们总在不断流动和变化，会生长，也会消散。

04

一切始于绘画

此次展览中，还包含了霍恩相对并不为人所熟知的绘画作品。事实上，绘画才是霍恩创作的初始。在小的时候，她的父亲从当铺带给了她一套用过的油画颜料。大多数颜色都干涸了，无法正常使用。霍恩用这些剩下的颜料，画了她的第一幅画。

“如果你问我做什么，我会说我画画。这是主要的活动，我所有的作品都有共同点，无论材料如何。”（罗尼·霍恩，引自保罗·赫尔肯霍夫，《罗尼·霍恩的绘画是什么？》）绘画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她力量，将自己延伸到创作实践的“荒野”中去。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

在绘画创作中，霍恩将纸张碎片——即“色块”——组合成大型作品，令观众迷失在其中。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语言、数字和符号碎片贯穿其中。这些绘画在制作的方法上很像是拼贴作品。她会先涂抹一层色彩在纸上，然后将其剪切成细长条或者几何形状，最后再把这些片段拼贴、连接，创造出复杂又精致的图形。

罗尼·霍恩《或6》

颜料粉末、石墨、炭笔、 彩铅、清漆、纸本

273×259cm 2013-2014

《或6》曲线和几何形状组合暗示了花骨朵的轮廓，在线条的边缘书写着密码一般的数字与词语。如她给作品起的名字一样，简单又令人感到不确定，洁净又复杂。在有序又迷幻中，抵达内心空白之境意。

05

珍贵的礼物

细腻地，充满诗意的情感流淌在霍恩的创作中，视觉上的平淡如实，隐藏着艺术家的丰厚情意。

在作品《一对金毯垫，献给罗斯和菲利克斯，v.2》中，霍恩用一种更为直白地，却极富诗意的方式纪念去世的朋友菲利克斯与他的爱人罗斯。一块皱皱巴巴的金子折合在一起躺在地面上，像是包装甜蜜巧克力的金色纸箔。

这是一座纯金雕塑，饱含金子般爱意的礼物，看着轻薄，却并不轻巧。夺目的光时不时因角度的变化刺进眼里。霍恩说过：“在金箔的缝隙，有汗水。”

罗尼·霍恩《一对金毯垫，献给罗斯和菲利克斯》

99.99%金箔，完全退火 两件 167×133cm 1994-2021

更多的礼物被收录在《精选的礼物》中，看似客观无奇的拍摄，实则隐藏着情感的价值。在这里，霍恩收集的宝藏漂浮在崭新的白色背景之上，带着艺术家标志性的连续排列风格，通过物件和他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也被艺术家称为“一种间接自画像”。

罗尼·霍恩《精选的礼物（1974 - 2015）》（局部）

67张喷墨冲印照片 2015–2016

亲近的，陌生的，空白的……闭上眼睛，似乎可以听到明亮的高音由《双·水》走向了由震颤弦乐构成的《而9》《而10》，优雅、冰冷的长笛声穿过《你是天气，第二部分》，经过美术馆的环形过道《这是我，这是你》，它们像是细碎的和声部填充着高音与低音之间的空隙。至此，指挥家离场，他们的“白色指挥棒”倚靠在深灰色的墙面上，上面散落着艾米莉·狄金森的诗句。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

罗尼·霍恩《你是天气，第二部分》（局部）

66幅彩色照片，34幅黑白照片 26.1×21.4cm每件 2010–2011

罗尼·霍恩《答案与提示，No. 419 我们渐渐习惯了黑暗—》

铝镀塑料 181.29×5.08×5.08cm 1994、2003

在和美术馆的展厅，读到霍恩作品引述的来自狄金森的诗句的时候，仿佛也可以像她一样跨越时空，与这位避世、内敛的诗人心意相通。诗歌、绘画、雕塑、摄影、一次美术馆里的漫游……这一切，都是来自霍恩的礼物。

文字｜李欣阳、张火火

图片｜和美术馆

艺术家、Hauser & Wirth

JJYPHOTO、刘相利、王宇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