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首古诗词，道尽世态炎凉，朱门深锁贫交绝，白门雨落鸳鸯别

当代朦胧诗人顾城有一首诗《门前》，写得极为美好。他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那里有清晨阳光，有轻风春草，还有静默欢喜的“我们”：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如此浪漫清新的笔调，总能勾起人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人生归属的思考，多想拥有这样的一扇门：柴米油盐，琴棋书画，遮风挡雨，温暖余生。

尤其那句“有门，不用开开，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就像茫茫人海总有一人知我冷暖懂我悲欢，就像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为我照明等我回家，如此极好。

这种朴素美好的愿望，从古老遥远的《诗经》里就有体现：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简单地讲，就是以横木为门，以陋室为家，足可遮风挡雨，安身立命。正如陶渊明所吟诵，“衡门之下，有琴有书。载弹载咏，爰得我娱。”

在古典诗词里，门代表着家园故土，区分着尊卑贫贱，象征着心灵归属，具有丰富的内涵。

1.柴门犬吠，风雪夜归

日暮天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唐•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在古典诗词里，门最常见的体现方式，就是柴门，言其简陋、贫寒或安贫乐贱的隐逸情怀。

五言长城刘长卿这首诗里的柴门，体现的就是柴门最基本的意思，代表了门的基本功能，隔绝风霜雨雪。

天山远，白屋贫，无不照应着柴门的简陋与主人的贫寒。尤其在这样一个风雪加交的夜晚，更感觉山路漫漫，人生凄楚。

对于刘长卿来说，此时因为小人谗言诬陷而被贬睦州司马，正在经历人生的又一次风雪。能在芙蓉山逢雪夜宿，已是天涯沦落里的难得慰藉。

故而当柴门推开、犬吠声起的那一刻，刘长卿知道这所山屋迎来了自己的主人，正是家人翘首以盼的风雪夜归人。

面对此情此景，刘长卿是被这人间烟火温暖还是愈发自怨自艾，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但那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让人读出了家的温暖。一扇柴门，就这样在犬吠声中将屋内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与屋外的漫天风雪纷纷攘攘隔绝开来。

不管在外漂泊有多苦，风雪有多大，只要回到这一柴门小院之中，世界顿时安静而美好。

同样写柴门，王维“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则抒发了辋川隐居的闲情逸致。

黄景仁的“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则传达了寒门子弟不能尽孝母亲的悲哀苦楚。

2.朱门先达，世态炎凉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唐•王维《酌酒与裴迪》

一扇门不仅可以隔绝风霜雨雪，也可以区分贫富贵贱，就像朱门，就与柴门、寒门遥遥相对。

在王维笔下，朱门代表了富贵豪富之家，取其红漆大门之意。不像衡门、柴门，别无它饰。

但在这里，王维并非为了展示贫富悬殊，就像杜甫曾经慨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而是为了劝慰失意的友人裴迪，人心险恶不分贫富贵贱和知交深浅。有些人相知到白头还要相互提防，有些朋友只不过早一步进入朱门，就嘲笑后来显贵而相识于微时的故友。

既然人情翻覆、人心叵测无处不在，不如一起醉酒且加餐，归隐白云间，忘却世态炎凉。

这样的劝酒诗，是王维写给好友的安慰之语，也是自我心灵的救赎之语。

王维此生最大的黑点，就是在安史之乱中被迫做了安禄山的伪职，因此受人诟病，更差点丢失性命。

倘若不是生死之交裴迪以王维狱中所作“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之诗呈送圣上，和亲密手足王缙自请免职替兄赎罪，盛唐的诗坛将会黯淡几分。

经此一劫，王维自然认识到了什么是人情翻覆似波澜，在半官半隐中，求得救赎与平静。

同样的朱门大院，白居易也感受到了人性的悲凉，“贵贱交道绝，朱门叩不开。 ”

而崔郊则以侯门似海慨叹失去的爱情，“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3.长门宫漏，哀怨彷徨

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

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

—唐•李益《宫怨》

李益笔下的长门，不是具体的一扇门，而是汉武帝的陈皇后陈阿娇被废黜后居住的长门宫。

又因陈阿娇不甘心被废而找司马相如黄金百斤买得《长门赋》，让长门这一典故千古流传。

由此，长门就成为后世抒发失宠的宫怨象征，并且成为文人士大夫寄寓怀才不遇的重要载体。

李益这首宫怨之诗，又增添了昭阳殿的历史典故，乃汉成帝皇后赵飞燕寝宫，成为得宠象征。

于是在一个春夜，有人得宠，露湿花香，月明歌吹，春殿上下都萦绕着君王的雨露与恩泽。

而另一所宫廷别院，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笙歌漫舞，只有长如海水的宫漏，滴不完，流不尽。

这样的长门深锁，宫漏长滴，锁住了青春与生命，滴尽了相思与绝望，还要残忍地看着它们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从漫漫长夜里流走，直到香消玉殒。

在如此的得宠与失宠，热闹与清冷的对比中，将这黑夜与人生熬尽，何其悲凉也。

与之相似的还有，刘皂的“雨滴长门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秋雨长滴，此恨绵绵无绝期。

而曾经备受恩宠的梅妃江采萍，也被杨玉环夺去了宠爱，“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这些长门比喻下的失宠女子，生命之门已经被禁锢，只能如白居易默默慨叹：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4.白门寥落，相思难忘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唐•李商隐《春雨》

李商隐笔下的白门，本是金陵的别称，后世多指代男女幽会之地。

在一个春雨朦胧的夜晚，李商隐望着曾经与爱人幽会的场所，满目寥落，只能披着一袭白衣和一身愁怨，独自将往事回味。

春雨绵绵，本就让多情的人惆怅。这些雨滴落到深情的李商隐心间，就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即的阻断与追寻。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一个“隔”字，仿佛让人读出李商隐一以贯之的朦胧凄迷，与下文的残梦难续、锦书难寄巧妙地照应起来。

而至于李商隐所思为谁又是不得而知，只能在红楼夜雨和白门寥落等意象的叠加渲染里，感受那份求而不得的怅惘、哀怨与凄迷。

就像李商隐此生沦陷牛李党争无法自处的潦倒人生，一边追求爱情自由，一边又在现实碰壁后不断向令狐绹求助，寻求谅解与支持。在一次次的拒绝与敷衍中，不断失望与追寻。

殊不知，曾经为爱痴狂的白门，早就阻断了他政治仕途的大门，余生只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

世间总会有痴情之人，愿意为白门驻足，徐凝“香死博山炉，烟生白门柳”；陈完“莫忘白门分手处，绿杨残照乳莺啼。”

5.闲门深柳，怡然自得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唐·刘昚（shèn）虚《阙题》

茫茫人世，总有一扇门，无关，贫富贵贱，不涉俗世庸常，只关身静心闲，叫做闲门。

刘昚虚笔下的这扇闲门，开在山林白云间，开在青溪落花中，开在深柳书堂里。

这扇闲门，隔绝了尘世纷扰，谢绝了俗客叨扰，同时迎来白云青山、溪水花香。

最妙的是那烟柳深处的读书堂，望向曲径通幽，望向书海诗香，让门更闲，让心更静。

这样的遗世独立，就像刘昚虚本人遗落在正史里“生卒年不详”，却仍有15首诗被收录《全唐诗》。严羽在《沧浪诗话》里，也把他与王维、韦应物等并称之为“大名家。”

同样的闲门，刘长卿寻隐者不遇时也曾遇到，“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

皇甫冉也曾向往，“何事闲门外，空对青山老。”

王随更是欢喜，“闲门半掩庭花落，啼鸟一声烟树深。”

6.空门白发，万般放下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唐•王维《叹白发》

世间还有一种门，能够消除种种有形之门，成为人获得宁静与自由的获救之门，那就是空门。

就像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道，“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当偌大的贾府树倒猢狲散的时候，遁入空门的贾宝玉反而有了解脱。

同样想寻求解脱的还有王维，此生虽然在外人看来宛如开挂，21岁状元及第，并成为称霸诗坛、乐坛和画坛的冉冉新星，晚年更是官至尚书右丞，风光一时。

但是对于王维来说，此生也有伤心事，初入官场曾因下属擅用专供皇帝享用的舞黄狮子，而受牵连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安史之乱中又无奈做了安禄山的伪官。

与之伉俪情深的妻子刘氏也英年早逝，王维此后“丧妻不娶，孤居三十年”，看透生死悲欢。

就这样，本就有佛学慧根的王维，一生时隐时仕，空门就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心灵归属之地。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究，王维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一代诗佛。

晚年向佛的白居易，也曾与鸟窠禅师交好：空门有路不知处，头白齿黄犹念经。

对于怀才不遇的古代知识分子来说，“空门寂寂澹吾身，溪雨微微洗客尘”，可忘却尘世悲欢。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门”眼看世界，一扇门也可勾勒出世间百态与悲欢愁苦。

愿我们都能跳出诸多有形之门的限制：倚杖闲门外，笑对青山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