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时,她经过大哥叶宗泉的房间,窗户打开着,靠着窗户的榻上放着一张四方小桌,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一个被迫自己坐着的红衣裳胖妞,扑棱着胖的变小的大眼睛,无知无畏地盯着在她前面两步远的叶宗泉。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叶宗泉板着一张稚气刚脱的脸,正在一板一眼地训斥着四妹先前意图啃伤父亲的行为……
01
在叶红莲有限的童年认知里面,有关长兄叶宗泉的记忆都不是特别的温馨。
毕竟能对着一个只有半岁多的孩子念孝经的人,着实想不到跟他能产生多少有意思的火花,因此,叶红莲相对更喜欢二哥一些。
叶府在京城的头一个年关过得很热闹,付氏在冬月初就开了库房,把存放着的布匹棉花绸缎丝绵等等东西取出来不少,上下的使役丫头婆子们每人按着等级做衣裳。
家里头做事超过十年的,不但有新制的缎面棉衣两套,还按着家里人头数分发一定例的年钱,至于年轻的丫头,付氏专门去订了月白里子青绿面的冬衣和裙子,依次发放下去。
府内上下一片簇新景象,个个脸上都喜笑颜开的,那些个有些年头的婆子们纷纷到付氏跟前去磕头。
福宝居里,老太太刚刚用过了早饭,小桌子上的清粥小菜还没来得及撤下去,付氏瞧着碗里剩下的半碗雪白米粥,小菜分别是一碟脆腌小萝卜,放了些许糖的炒菜心,付氏一直觉得老太太的口味有些怪,佐粥的小菜本该是鲜香微辣最好,哪里会有人喜欢加糖的?
不过瞧着老太太这一桌饭菜,着实是有些寒酸了,付氏先前提过几回给老太太加些份例,可老太太说她年纪大了,吃些清淡的才好,若是换的好了,反而消受不得,于寿数无益。
“这些都是小事,用不着你操心,”老太太让人把早饭撤下去,对着付氏道:“今年你也算是受累了,咱们家刚进京,事情多的很……”
02
既要操持府内大小事务,又要忙着京城众多贵眷的宴席,付氏这个年过的堪比武将行军打仗,真真是一刻也不得好生歇息过,尤其是家里还多了两个不足岁的女娃,大事之余,还要照顾着新生的孩子们。
“媳妇自知能力不足,若不是老太太悉心指导,怕是要闹出多少笑话来。”付氏诚心诚意地给老太太拍马屁,满脸堆笑地应承着老太太的夸奖,一边殷勤地给递上茶水漱口。
老太太可不受她这个夸,用水漱过了口,自己拿着手绢沾干净嘴角的水渍,道:“行啊,过了一个年,你的嘴皮子也算是有了点长进,得了,我正打算跟你商量,年关马上要过了,你是怎么安排三丫头的?”
付氏忙着笑道:“还能怎么安排呢?”她随着老太太下首位置,倚着凳子边缘坐下,道:“二月初一就要去兰江先生的课堂上听学,自然是以这个为先。”
老太太点点头,瞧着付氏喜上眉梢的得意样子,对她说道:“听学是正经事,可说起来闺学毕竟不是正经学堂,一旬里上不了几天,年头一过,三丫头就该吃八岁的饭了,我想着你做母亲的,把手里的事交几样给三丫头叫她去办,顺道就把管家理事的本事抓上。”
“这……”付氏略一迟疑,“还有些早罢?”
老太太知道她溺爱孩子的毛病又来了,生怕汝锦一边学习一边管事累着,也怕做不好了府内人暗里给她坏果子吃受委屈,她拍了一记桌子,不自觉就开始训人:“你就是惯孩子!”
03
老太太对付氏说道,京城里可不比羊城小地方的教育方式,这回过年她也该看着了,那些官眷太太,贵妇夫人手底下带出来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机灵出挑的,被说汝锦已经七岁了,她见着的,五岁的孩子说话见人,已经都很有一套规矩。
“你如今不着急,日后就该上火了。”
老太太这话,摆明了意思,是要在京城的圈子里给汝锦找门好亲事,付氏即便是再不聪明,也能听出其中的意味,付氏当然想女儿能嫁个尊贵和善的好人户,当即表示一定按照老太太的话去做。
“你别嘴上答应的好,”老太太告诫她道:“既然要给她事情去做,就要甩的干净的,不能有一点儿波折便忍不住,还有泉哥儿跟泽哥儿,他们的学业你叫老爷去抽查,自己不要胡乱教训。”
“是,”付氏喏喏答应下来,“媳妇晓得了。”
经过老太太的一番教导,付氏盘算了一下子,反正年关已过,府中的事情没有那么多难办的,琢磨了两日,便将厨房采买与脂粉头油采买的活儿先交给汝锦练练手。
这两门活计虽说不是十分的重要,就算是办不好,顶多是叫心眼儿多的下人昧下几个钱,不会伤到叶家的根基与脸面,再一说采买事务繁琐细碎,最是磨人的耐心,非的是心细如发的人不能干。
付氏把汝锦叫到跟前,把老太太交代的话一一跟她说了,并且表示她已经跟厨房和采买那边的管事人说了,往后账目本子隔三日就会送到汝锦手里,至于其他的问题,待她上手了再一点点完善。
04
于是乎,在叶红莲蹬着两条裹在棉衣棉裤里的断腿,卖力地扶着屋子中间悬起来的一个细圆横梁,学着走路的时候,汝锦正式接过府里的采买事务,即将八岁的小姑娘翻着厚实的账目本子,看得倒是十分专注。
原本付氏还担心汝锦初初接掌事务会有棘手不如意的地方,谁知道没几天,反而是让汝锦找出了账目上的三处漏洞,揪出厨房里的一只肥大的“母老鼠”!
厨房采买婆子战战兢兢来请罪那日,付氏本来看着天气甚好,于是叫人把院子里的一片宽敞处仔细的清扫了,把叶红莲带出去的,让她自己扶着一圈椅子在院子里一步一步地挪动。
叶红莲生的胖极,藏在衣裳底下的手臂上密密的都是肉结,乳母给洗澡时必定要把多余的胖肉肉拨开,里面的皮肤也要小心里擦洗干净,不能留有水渍,最后还得拍上一层细腻的香粉。
要不然,总是被压在里面的皮肤就会形成一片红红的淹疮。
付氏好笑地看着叶红莲迈着小小的步子,撅着屁股挪动的十分艰难,偏生她头身比例又有些失调,所以一边是屁股沉甸甸的往后坠,一边是晃悠悠的大脑袋不停地往前拖,以至于走个路前后晃荡的不得了,瞧着岌岌可危的样子。
“这丫头,真是喜人的紧。”付氏被叶红莲笨拙的动作逗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不时地用手里的帕子揩眼角,“只是胖成这样,以后可怎么找如意郎君呀!”
付氏牵着叶红莲鼓鼓囊囊的小手,宠爱地摇了摇。
05
“太太不必担心,”一旁的乳母跟着说道:“小孩子喝奶呢,多长些肉是正常的,何况咱们四姑娘又能吃,等到断了奶,那多出来的肉就会褪下去,四姑娘的五官模样好着呢,哪里会愁找不到郎君?”
大伙儿说的开心,气氛正好,厨房里管着采买的袁婆子让两个粗壮妇人押住手臂推了上来,付氏满是笑容的脸一沉,看着脸红如血的袁婆子,问是怎么回事,闹这么大的阵仗。
显然,袁婆子来前是已被收拾过了,虽然脸上不好看,但仍是颤颤巍巍地跪下,求付氏饶恕。
“老奴自知有错,但求太太看在我用心多年的份上,到底还是留些脸面吧……”
袁婆子是叶家出来的老仆,算起来比付氏来叶家的时间还长些,原本是老太太刚分府时拉起来的奴才,袁婆子今年怎么说也该有五十了,在叶家做了几十年,到头来让个刚刚开始学理事的小丫头揪住了辫子。
“太太,老奴鬼迷心窍,过年的时候贪了几样府里的东西,以为都是些小东西不打紧的,可是今儿叫三姑娘翻了出来,太太……”袁婆子五十岁的人了,满脸的褶皱,因着哭丧着脸显得更加丑陋难看,她哭的凄惨,皱巴巴的脸上两颗生挤出来的眼泪,磕头磕的倒是十分扎实,咚咚咚地往地上撞。
“你先起来说话,”付氏感觉有些头痛,汝锦正经接手采买也就不到十天,才把头一年的账本子摸完,怎么就抓住人错处了,可是闺女抓出来的她也不能脸软卖人情,只得先让人起来把话说清楚。
“你拿了什么了?”付氏问道。
06
袁婆子眼神闪烁,左右划拉了几下,缩着肩膀说就是过年期间拿了厨房里一些吃剩下的菜蔬和肉食,并没有别的。
“仅仅是这些?”
付氏觉得应该不止,若是拿了些剩下的食材,汝锦应当不会如此小题大做,毕竟采买本身是件发挥空间极大的工作,多买些少买些的,里面的门道大了去了,难免有时候失手多出一些,加之又是过年,以往那些年,厨房里剩下的东西也都是下人们各自分了,或者做成饭菜救济穷苦人家。
袁婆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押解袁婆子过来的人是汝锦派来的,跟着的还有汝锦身边一个年级稍微大些的丫头,叫寻墨的,然而年纪虽然不大,嘴皮子却是格外凌厉的,没等袁婆子想出说辞来辩解,寻墨翻开手里的本子,直直念出袁婆子这些年贪污的东西钱财。
原来,这袁婆子确实算得上是个极其小心的人,她回回克扣挪用采买的钱财,皆是趁着府中有大事的时候,比如开办宴席,或是年下和过节,因着这些日子钱款的出入比较大,即便是少了一笔两笔的,也不大会让人察觉出来。
而且她每次贪的数目都不多,问起来是随意说个项目就糊弄过去了,这么些年来竟然无人察觉,要不是汝锦这回给查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银子要进她的口袋。
付氏与算账上还不错,就寻墨本子上的几笔,她掐着指头立即就能算个大概,别看每回都不多,积年累月下来,竟有五六百银子之多。
“姑娘说了,此事也不难,要么将贪走的钱银悉数交还,而后卸了差事,打发出府,要么……拉去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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