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型关,团城口,1937年8月24日,阴雨。
自拂晓开始,日军就开始了猛烈攻击。全线都是激烈的枪炮声,飞机追逐着血腥味轮番轰炸,接着就是寒光闪闪的白刃肉搏。到处可见狼藉纵横的尸体,一些战壕堆积的尸体平齐了地面。
如此恶战,已进行了两天三夜。十七军八十四师有些支持不住了。每天都是轰炸—射击—肉搏,士兵一茬茬倒下去,敌人还在一批批冲上来,阵地为敌人占过去,然后又一批人拼着性命再夺回来。战斗漫长得像一个做不完的噩梦。
自从8月参加南口战役以来,八十四师就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8月26日,八十四师在南口打了半个月后撤往山西灵丘,9月14日广灵火烧岭又与日军板垣师团大打了一阵,紧跟着二战区长官部命令下来了,9月20日八十四师急急赶到这里担起团城口的防守。万余人的队伍至此仅剩四千多人。
不止是死亡和疲惫令人沮丧,饥饿也在折磨人。进入团城口阵地以来,士兵没吃过一口热食,仅凭自带的一点干粮充饥。也不止是饥饿,还有天气。已经九月下旬了,这个地方还在连绵不断地下雨了,衣服粘身上,晚上又湿又冷。
但身在战场,出现这些事并不奇怪。八十四师有些消沉的似乎是另一些东西。他们好像被忘记了,长官部下完命令,就由着他们在这里厮杀,好像他们可以像长城的城砖一样可以砸倒日军,也像城砖一样经受风雨,耐受饥寒。晋绥军丢掉了1886.4高地,阎长官有令,夺回高地者赏万元,八十四师五〇一团吕晓韬团长组织奋勇队拿下来了,阎长官却忘记了赏金这回事;后来1886.4高地再次丢失,吕团长又率领奋勇队夺下来了,阎长官还是不记得他下过的赏令。不是说非要这笔赏金不可,八十四师要为了赏金就不会与日寇拼个你死我活,可是给个电报安慰一下,这个要求过分吗?
活着的人可能还有的机会,死去的那些士兵,重伤倒地正在呻吟中死去的士兵,他们怕是连个安慰也得不到了。八十四师大片大片的人死了,阵地到处都是漏洞,每一次防守,都是在使尽最后一点力量,真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守住。
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阎长官将出动晋绥军16个团(实际只有6个团)配合关外八路军作战,今天下午4时即可开到二五一旅指挥部迷回村附近,出击时间就在5时。这个好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前线,八十四师官兵人人振奋,激动的情绪在阵地洋溢。
翘首期盼的时间很快到了,迷回村附近却看不到晋绥大军影子。电话询问友军,说为了准备充分一点,时间推了一下,改为8时了。
可以理解,友军的慎重、周到是有必要的。八十四师官兵没有把这事往心上去。这时阵地情况比较紧张,日军又增加了兵力,炮火较前更为猛烈,火光烟雾弥漫天空,枪炮声震耳欲聋。八十四师本来防守就已经很困难,现在的情况拼力死守已难预测结果。
二五一旅旅长高建白情急之下想到了友军。他跑到同在同在迷回村的晋绥军出击部队指挥官陈光斗的指挥部,希望对方先派一团兵力增援。高旅长特别说明了一下情况的严重性,阵地若是丢失,将来派出十倍的兵力还不一定能夺回来。但是陈指挥官几乎不假思索就拒绝了高旅长的要求,理由是:“我们是奉命出击配合八路军的,阎长官的命令里没有增援这项任务。”
这话让高旅长无话可说,配合八路军作战,事关平型关战役大局,局部必须服从全局,而且这场战斗打好了,也可以牵制日军,有效减轻团城口守军的压力。高旅长回去了,他的五二一旅和兄弟部队五二〇旅,现在除了横下一条心,豁出老命,是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办法了。
8时到了。晋绥军已经全部在迷回村附近集结了,但看官兵的样子,好像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每个官兵似乎都钉在地上了。
高旅长又打电话给陈指挥官,这回话语气有些不满:“8时已经过了,你们怎么还不出动呢?”
陈指挥官回话还是那么干脆,没有一点废话:“改为夜12时了。”
高旅长说不出话。
情况越发不妙,瓢泼大雨下起来了,竟夜未停。日军并未停止攻击,战壕积水盈尺,士兵半身浸入水中。前线告急电话一个比一个紧急。但高旅长除了严令还是严令,拿不出办法,给不了支援,他手头无兵。能够做的,就是不停地看表,看时间是否已经快到12点,但这个动作看来更像是给自己一个安慰。
12点终于来临,晋绥军还是没有动静。
高问陈指挥官原因,陈说是风雨太大,出击不利,改为明晨四时了。
高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部队,还有八十四师的其他部队,正在大雨中血战,友军居然大言不惭说由于风雨不能出击。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有求于人的人,脾气是必须克制的。
他请求陈指挥官看在目前形势万分危险(此战八十四师伤亡两千六百多人)的情况上,灵活执行一下命令,派不出大部队,派点小部队支援一下也可以。
陈指挥官似乎是被高旅长的恳求打动了,明确表示将派出两个连。
然而时间过去许久,高旅长没有看到陈指挥官派来的一兵一卒。他忍无可忍,拿着阎长官发给的一张油印命令,找上了陈指挥官的门。
高旅长大发了一通脾气,斥责陈指挥官违反阎长官协助友军的命令,随意更改配合八路军作战的出击时间,不顾战线危急形势,按兵不动,坐视友军牺牲,居心不测,干做民族罪人。
陈指挥官面色苍白,辩解道,自己半生戎马,爱国向不后人,但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自己执行的是长官的命令。陈也拿出油印的命令,与高旅长的命令不同的是,上面用红铅笔手写着一行字,“郭转阎长官命令,非有本长官电话,不得出击”。这里的郭应该是指陈的顶头上司,预二军军长郭宗汾。
郭还在解释,但高已无心听下去了。部队正在风雨中激战,高需要尽快回到指挥所。离开这个地方,待在任何地方,高都觉得心安得多。
此后的事情,在《抗日战史·太原会战》有一个记载:“至25日,我第71师各部队正前进之际,适敌铃木兵团及伪蒙军亦向我84师团城口附近阵地攻击,第84师被迫撤退,敌遂占领团城口、鹞子涧、六郎城一带高地。我第71师,沿公路前进之第404团,于2时许与上述之敌遭遇。”71师就是要出击的16个团之一,郭军长的部队。这里的“2时”,应当是25日下午2时。
这段话可以与一一五师师长林彪25日当天晚上发出的电报相印证:“打了一天仗,至黄昏始见晋军之出击部队,所谓二路出击,全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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